祭祀之日,便是“猎巫”行动发起之时。
夭夭将玄甲卫的几个正六品都尉全召集了来,商量如何将女真的老萨满捉住。王英心中有愧,已经许多日不在石居露面,这回遇到了紧要的事儿,周斌也将他强行拖了来商议。毕竟他是年久有经验的猎户,走山越岭、辨方位,避猛兽,玄甲卫众人皆不能与他相比。
祭祀大典的前一日,元衡派人送了一张老旧的虫蛀图纸来,周斌拿来看时,才发现是一张白山的地形全图,图上详细地绘制了河流、山谷的走向和高度,最难得的是,这幅图十分的“全”,连苍山等白山余脉也画了个一清二楚。众人像得了宝贝一般,又聚在一起研究了一天,将“老巫”可能藏身的几处地点圈了,又商定了由谁带队,带几个人,如何行动等等大事。王英来了石居,自然免不了要和小桃相见,虽两人都有些心结未解,但碰了面说了话,小桃见他如此尽心尽力地为大家筹谋,心中感动,也有了“化戾气为祥和”的趋向了。
最后复盘了A计划、b计划及其它备用方案,到了后半夜才逐渐商定下来。这两日石居 十分热闹,夭夭大方地管了一日三餐。男人多,吃饭很猛,到了第三日,云罗便苦笑着敲起了米缸。
祭祀之期已到,周斌和张弥等人皆有要事要办,石居则由心思缜密的褚一隆留守;午后,夭夭照例亲笔写了送到前线大营的回信,将这几日的见闻以及随后几日的谋划细致写了,写完了信盖了戳子送走;这几日劳累,夭夭本打算歪在床上等困、凡事不管的,但听到外头远远传来的牛角号的嘶鸣之声,便知祭祀大典已经开始,越想越心痒难耐,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神女峰正对着天池,只要爬到视野开阔之处,便可以将天池的情景一览无余。这个时候,小四也不在石居,估计早已踩好了点,和王武在某一座山上蹲守着,等着看热闹。夭夭这么一想,再也忍不得,噌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视野真不错。”
夭夭隐在半山腰的一块断石后,双手举着一只做工精致的千里镜,望着天池方向兴奋地叫。
“郡主,这伙人祭祀免不了见血伤命,咱们看一眼就回去吧,”褚一隆看着一人一狗趴在山石上,很是紧张,生怕被眼尖的人发现了踪迹,压低了声音再次劝道,“杨将军和老族长都交代了,叫我们好好看着郡主——”
白灵身为一头狼,也没有被允许去现场,大约是怕它见了血兴奋,本来已经跟到了半路,张弥则将它轰了回来,锁在石居不许出门。白灵郁闷地拖着大尾巴在石居游荡,夭夭见着可怜,便把它也带上了;此时,白灵正将前爪搭在石头上,与她一起排排站着,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大白脑袋,望向远处的祭祀台。
“你这么大只,这么显眼,不叫你去现场是对的。”
小夭摸摸白灵的脖子,厚厚的毛衣下露出一条黄澄澄的粗金链子。这是她用库里压箱底的一块没用的六斤四两重的大金锁打制而成,往白灵的脖子上绕了三圈,颔下扣了个活扣儿,方便她拽着走。
“郡主,咱们停留太久,会被山里的岗哨发现的,”褚一隆再次提醒。
“嘘——别说话。”夭夭扭过头,一根指头抵在唇边。
小小少女生得唇红齿白,一笑如菡萏初绽。褚一隆憋红了脸,讷讷地低下头。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想去凑凑热闹,毕竟今晚可是有一场大戏要上演,便叫了性子最软、最好欺负的褚一隆来,让他陪自己去看祭祀。褚一隆初时并不愿意,解释了“上头”吩咐了务必要看好郡主,被夭夭凶道:“你记住了,玄甲卫是我的私人护卫,因此,你们的第一要务就是保护我、不能违逆我的意思,懂吗?”褚一隆无法,只好带着她抄小路上山,远远地寻了个地方偷看。
祭祀于酉时正式开始,乐人演箫韶之音,杨老族长身穿祭祀的公服,率众族长隆重登场,奠酒毕,杨安国缓步登台,恭念祷文,元衡捧香侍立在侧。之后,则是一群穿得怪异的男巫、女巫相杂起舞,做出的动作很露骨,多是模仿男女交合的姿态,男巫健壮亢奋,边舞边长啸出声,女巫柔美妖娆,腰肢灵动有力,作出令人面红耳赤的欢欣之状。夭夭看得眼睛都直了,只趴在石块上一动也不动。
大约跳了半个小时,舞蹈渐近尾声,乐声也慢慢止住,夭夭揉了揉眼睛,将千里镜换了一边,继续看。巫者及乐人依续散去,重头戏登场,赤膊的刀斧手将今天的主角——十三名蔫头耷脑、失魂落魄的女真俘虏押了上来,一个一个地紧紧地绑缚在祭桩上,依次剥去衣物,光溜溜地排作一排,似街市屠户家门前待宰的牲畜。
——夭夭转过身,心虚地红了脸,原来这场面确实不适合她看。
褚一隆有些紧张地观察四周,深知若被发现报了上官,论起来又是他护卫不当,几十鞭子的罚必然躲不了。夭夭见他如此警惕,觉得有些好笑,便把千里镜递给他看,严肃道:“我这次上山来,并非单纯为了取乐,而是要看看计划能否顺利进行。咱们白山杀俘虏祭祀龙神,也是为了祈祷战事顺利,百姓早日逃脱契丹人之苦。”褚一隆急忙接过来,听她说道:“杀俘过于血腥,我不大敢看,你替我看着,然后说给我听吧。”
这千里镜里头的镜片是用上好的纯净琥珀磨就,点子自然是略懂点儿物理知识的她出的,领先欧洲数百年呢!工匠师傅们乍一听本是十分诧异的,以为是小孩子的玩物,当赶工做出来后,一用之下都觉得神奇:数百米外的景致如变戏法一般冲到眼前,送到战场上必然是观察敌情、调兵遣将的一大利器。
于是便多做了十来个,一大半都送去了前线。反正山上的琥珀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以后还可以做老花镜,往中原倾销,又可以大赚一笔。美中不足的是,这“千里镜”第一代的成品连远近、焦距都调节不了,要想再看远些就不能够了。
夭夭想得很舒畅,感觉快要被金钱淹没了,托着腮抚摸白灵的大脑袋,眼睛笑得弯弯的。
褚一隆非常谨慎地拿着千里镜,生怕弄坏了,边看边进行实况转播,只是把血腥的情节删减了许多;他转述得很克制,也许这场祭祀本来就很克制——不会有斩首、破腹、剖心等过于残忍的场面。
待到祭祀进入尾声,晚霞已将十六峰抹上了一丛丛灿烂的血色,艳丽且壮美。褚一隆结束了他的实况转播,将千里镜握在手中,又小声请求道:“祭祀已经结束了,属下送郡主回去吧。山上风冷,郡主素来体弱,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夭夭暗笑道:“你只管我身边跟着,若我不发话,难道谁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你绑走打板子不成?再者,你们这么个风华正茂的年纪,打几板子也不会掉块肉,不过是养几天伤罢了,反在我这儿落了个忠心不二的好名声,很划算的好不好。”褚一隆垂首无言,一米八的大高个子,站在面前像个不知所措的高中小男生。夭夭心里有点儿烦,于是皱一皱眉,道:“你这般小心翼翼,莫不是怨我上回拖累你挨了打不成?”
“属下并不怕打板子,只是上次郡主生病,是属下护卫不力所致;郡主关系着白山的安危,若是出了什么事,属下万死难赎其罪。”褚一隆额上沁出些细汗,山风一吹浑身透出一股寒意。
“忒没意思,你把千里镜给我吧。”夭夭无言,她以前听这类话觉得很舒服,后来听多了,便很排斥众人将她捧得那么高。捧得越高,摔得越疼。谁死了地球还是照样转,哪怕是皇帝死了,照样有后来者把龙椅抢过来做,而且未必做得不好,比如唐宗宋祖,都是着名的造反派。夭夭心中不悦,将手伸到他面前,笑道,“这可是有市无价的宝贝东西,这么多天才造了这几件;里头的镜片还是叫工匠师傅们手工磨制的,有金子银子也没处买去。搁在你手里,别给我整坏了。”
“那祭祀台……郡主还是不看的好。实在是血腥得很,难以入眼。”褚一隆耳朵红了,不安地将千里镜交了出来,又低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