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谢麒仿佛回到了初见她的那时候。
弱小、无助,浑身被阴暗所笼罩。
她努力的向人们解释,但没有人信她。
亲眼看着她眼中的光亮湮灭,谢麒打从心底里不忍。
不仅是不忍,还有愤怒,还有愧疚。
倘若他能早到一会儿,倘若他能早些问她,她如何会经历现在所有的一切。
他没能完成答应沈怀瑾的事情。
谢麒将所有人遣散,然后进宫求了赐婚圣旨。
事已至此,他能做的自然是为盛唯娇谋一个正妃之位,哪怕谢永并不愿意,但这不重要。
那之后盛唯娇便开始安心待嫁。
后来他也曾偷偷的去瞧了一眼。
小姑娘衣着素净,眼中闪烁着期寄。
他又如何肯让她失望呢?
只是那时谢永还对盛清瑶情根深种,他便想着,要如何断了谢永的这份心思呢?
后来盛清瑶求到了他的面前,用救命之恩为依仗,要他迎她进东宫。
谢麒应了。
不是因为救命之恩,只是单纯的想要了断谢永对盛清瑶的心思。
只他错估了人性。
于感情上而言,有时候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盛唯娇回门那日里,谢麒也借故带着盛清瑶回去了,他亲眼所见,她过得并不好。
甚至还不若先前待嫁之时。
谢永对她很糟糕。
甚至当着盛家人的面,给盛唯娇没脸。
他的呵斥只让谢永将一腔怒火给压抑。
四下里无人时,他问她:“谢永他在大皇子府的时候待你如何?”
这是他第一次同她面对面的说话,紧张又忐忑。
她似是有些惧他,也不解为何他会问她,只道:“还好。”
因她不熟悉他,故而并不会将心里话告诉他。
有些话他也不好多说。
他安慰她说:“会好起来的,会慢慢的好起来的。”
望着她单薄的背影,自责与愧疚充斥着他的内心。
他想他必须得做些什么。
他授意盛清瑶时常传唤盛唯娇进东宫,说她是姐姐,应该照拂妹妹。
私心里便是想着,若谢永见她们姊妹感情好,往后自然也不会为难盛唯娇。
盛清瑶照做了。
但这也依旧没有改善盛唯娇在大皇子府里的处境。
谢永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堂堂大男人,竟主动吩咐府中人克扣盛唯娇的吃食。
他在大皇子府中自然是有安排的人的,盛唯娇并不会当真饿着,但这也让他极其愤怒。
盛唯娇病了,谢永不让人去叫郎中。
那一日里,他接到消息的时候,盛唯娇已经昏迷了整整一日。
他连夜赶到了大皇子府中,让太医给盛唯娇开了药,又喂她吃下药。
原就瘦弱的女孩腰身更是纤细,仿若一只手便能握起来一般。
他只怕她就这样去了,便想着叫醒她。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面上却漾出笑意。
“菩萨哥哥。”
“我是做梦了吗,才会看到菩萨哥哥。”
“我记得之前的时候,我就是碰到菩萨哥哥之后,忽然就转了运,府中人忽然就对我好了起来。”
“我如今又看到了菩萨哥哥,是不是证明我以后也会过得好一些。”
“菩萨哥哥......”
她一连叫了他几声。
谢麒一一应着。
她软软的说道:“菩萨哥哥,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如何有不应的道理。
他那时便想了,虽他不喜女子近身,可这一回,即便心中再不好受,也得生生忍着。
他压力也极大,生怕因为自己内心的那点子不近女色的毛病,会伤到了她。
他小心翼翼的抱住了她,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似从前那般的反应,他只觉得怜惜。
轻拍着少女的后背,道:“对,菩萨哥哥来了,你往后会越过越好的。”
少女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菩萨哥哥,你后来为什么不来找我了,我很想你。”
谢麒心疼的说道:“我弄丢了你的猫,因怕你怪我,故而不敢再出面在你的面前。”
盛唯娇说:“我早就不怪你了,我如何敢怪你,我只盼能看到你。”
“看到你,便似是离光亮更近了一些,哪怕......哪怕是在做梦。”
“菩萨哥哥,你能带我走吗,我不想在这里。”
她低低的祈求着。
他只恨不得立马就应了她。
这一瞬间,谢麒便又做了一个决定。
他认真的问她,“果真想离开这里?”
她连忙点头。
“好,你等等。”他说,“我会让你离开这里。”
安抚好盛唯娇后,谢麒就回到了东宫里。
他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皇家之中,和离自然是极难的。
但若将来他登基之后,便就不一定了。
谢永的小动作很多,但大多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原本的时候,看在盛唯娇的份上,他是可以容忍他的。
但如今,他想尽快扫除所有的障碍。
或许是一直想着这事,以至于他这一日里梦到了盛唯娇。
纤细柔弱的少女在他怀中寻求安慰,他安抚的吻上她的眉眼,心头便生出许多渴望,想将她揉进骨血里。
一睁眼,天光大亮,将他所有龌龊的心思显露无疑。
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如何能接受自己有这般龌龊的心思呢?
毕竟他平生里最恨的便是从先勾引了景和帝的继后了。
而他如今所思的事情,同废后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他努力压抑着这种心思。
不论如何,一切都得等尘埃落定后再说。
于是,他再不敢去瞧她,以免再生亵渎之心。
但关于她的消息,他却一直都知道。
他知晓近来谢永颇为痴缠于她,但她已对谢永死了心。
她的日子过得倒是一天天好了起来。
她还在家中供奉了菩萨。
谢麒不免想,她许是当真将自己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
后来谢永带人逼宫,事发被软禁。
他让谢永同盛唯娇和离。
诸多猜测在谢永眼中闪过,他不忍她背负这些莫须有的揣测,便将沈怀瑾拿出来说事。
他想着,再等一等,等盛唯娇同谢永和离了,他会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思。
他会光明正大的成为她的爱人。
然而他却等来了盛唯娇同谢永一同葬身火海的消息。
他听底下人说,火势起来的时候,外头有人听到盛唯娇说:“菩萨哥哥,你来接我了吗?”
“下一世,许我到个好人家里。”
世间哪里有什么菩萨哥哥,只不过她身处黑暗,无助彷徨时,便禁不住想,若有一束光能带自己远离苦难便就好了。
但谢麒永远不是引着盛唯娇走出黑暗的那道光。
更甚至,因为他的缘故,她陷入到更深的黑暗里。
于盛唯娇,他有愧。
一愧当初承诺未能兑现。
二愧未曾能早一步为她许下人家。
三愧后来不能当机立断带她离开。
于彻查之时,方才知晓盛清瑶在背后究竟做了什么。
若非她肆意捏造谣言,玷污盛唯娇为他守节,谢永也不会带着盛唯娇葬身火海。
从前盛清瑶挟恩图报,以进东宫,即便他别有所图,却也让她得偿所愿。
这三年的尊荣生活,反倒让她变得欲壑难填。
这一瞬间,什么救命之恩,谢麒都不记得了。
那冷厉的一眼让盛清瑶感到后怕,她再度提起从前的救命之恩。
“当初是臣妾救了您,您不能这样对我。”盛清瑶道。
谢麒神色莫测的问道:“那要如何对你,给你容华,给你富贵,再让你去作恶。”
“盛清瑶,朕自认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想要的,朕给你了,但你触碰了朕的底线。”
盛清瑶却反而大笑了起来。
“我想要的,您知道臣妾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是您的爱,而不是借着臣妾的名头,去给盛唯娇做面子。”
“从前尚且如此,若臣妾什么都不做,往后您的心里更不会有臣妾,当臣妾不知道您的打算吗?”
“臣妾只是太爱您了,这有什么错吗?”
“便看在臣妾从前那一份救命之恩的份上,再加之臣妾如此爱您,便轻饶了臣妾吧。”
“毕竟臣妾只是多说而来两句话而已。”
“想让朕饶你了?”谢麒神色莫测,他居高临下,用着分外遥远的声音说道:“可以啊,朕饶了你,允你永远做这尊尊贵贵的德妃,可好?”
盛清瑶大喜。
“臣妾谢过皇上。”
却在下一瞬,听到房门被钉死的声音。
盛清瑶大惊失色,忙要出去,却被人一次又一次的推倒。
整个房门都被钉死,她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活了整整三日,滴水未尽。
三日后,伴随着一阵浓烟滚滚,火势从外而进,她在火光冲天中看到桂公公宣读废去她德妃之位的圣旨。
那桂公公又说:“今日是大皇子妃下葬之时,德妃娘娘且安心去吧,便当是给大皇子妃陪葬了。”
盛清瑶自是不肯,她是尊贵的德妃,哪怕被废,可给一个被幽禁至死的大皇子妃陪葬算是什么道理?
只是她的挣扎在这样的火势面前是那样的徒劳。
最后只余桂公公一声轻叹,“分明可以凭借着救命之恩永享荣华,为何偏偏就要作死呢?”
永享荣华吗?
她不信啊,她不信有盛唯娇在,她会永享荣华。
但她没想到,盛唯娇死了,她还是不能永享荣华。
她如何能想到呢,自新帝继位至如今不过短短十六日,她做了十六日的德妃,便就要死了。
听闻盛清瑶已死去的消息传来,谢麒许久没有说话。
即便他处死了盛清瑶,即便他降罪于盛家满门,可于盛唯娇而言,皆是徒然。
后来,他从一个道人口中听到以龙血灌溉已死之人的尸身,可使其复活。
只盛唯娇死在了一场大火中,尸骨无存。
他为她立了衣冠冢,便不由得想,或许以龙血灌溉她的衣冠冢,许也可行。
总归他身上有很多血,便试一试也罢。
全当是念想罢了。
她死的太早,不曾享过一天的福,不该是这样的。
于是自那那日起来,他每日都要从自己身上取出一小碗龙血。
如此五年后,他便就撒手人寰了。
离世的最后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盛唯娇葬身火海的那一幕。
少女低声呢喃,“菩萨哥哥,下一世里保佑我去个好人家吧。”
火光熏的人眼睛发酸,他努力的想抓住她,告诉她,可以的,他会让她投身到一个好人家,奈何却连她一片衣角都抓不到。
谢麒挣扎着醒来,浑身被汗浸湿,他下意识地向前抓着,却都落了空,仿佛还置身于梦中一般,亦或者说梦中的一切才是真实,而如今这一切是他所做的一场梦。
他努力的想要抓住一点什么,当看到身旁的盛唯娇时,他猛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下一瞬,他握住了盛唯娇的手,却发觉她的手冰凉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