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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正门洞开,法鼓金铙、幢幡宝盖,哀乐阵阵,纸币开道。

众人没有想到,王府为了忠义之仆羽墨出殡竟如此隆重。

开路人两旁挥撒纸钱,一对大锣声声震耳,鼓吹班子哀乐扰心,僧人一路诵经。

所有一应执事陈设,皆现赶着新做出来,足见王府重视的态度。

羽墨自小为奴,早已无亲无眷,前院老管事亲自捧着羽墨灵位走在队伍前面,老管事须发皆白,神情悲戚,大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之感。

王府不少仆从跟在队伍里,一时间哭声震天,纸人纸马招魂幡,整条街都被送殡队伍占满。

眼见着两边围观士众越聚越多,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喝破哀乐,出殡队伍哭声随之戛然而止。

文砚坐在一辆马车上,手捧血衣,开始声嘶力竭地哭陈羽墨冤情。

“各位父老乡亲哪,有人要害王爷,羽墨忠义,可怜小小年纪便替王爷去了,看看这血衣,上面染了土荆芥,是哪个天杀的下的黑手啊!……”

为了今天当众替王爷和羽墨鸣冤,文砚已喝了数天亮嗓药。

为好兄弟羽墨,他铆足了全身的劲头,声声泣血,字字锥心。

路边刚有人出声质疑,文砚立马拿出血衣和事先准备好的土荆芥对天赌咒发誓,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有天地为证,不惧艰险。

一旁立即有人应和,很快将质疑的声音压了下去。

文砚这边开了头,队伍中其他王府仆从陆续跟进,皆对着路人述说起王府之冤,痛骂幕后黑手,赢得路人纷纷应和。

就这样,出殡队伍绕着燕京一路走,一路控诉。

很快“六小王爷一心为民惨遭毒手,忠义书童小羽墨舍命救主”的故事开始在都城中传播开来。

雪灾期间,六王府曾多次派出侍卫帮助城内贫苦百姓抢修加固房屋。

羽墨作为李泓暄的贴身侍卫,曾跟着王爷一路巡视。故而京中不少百姓是见过羽墨的,甚至有的百姓新屋,还有羽墨亲自搬过的砖头。

羽墨含冤而亡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一经传开,民声便沸腾开来。

出殡队伍特意绕道将雪灾中重点修葺过的几个街坊都走了一遍,早有百姓搭了棚子等在路边。

半城绕过,送葬队伍人数越来越多,哭喊声,鸣冤声,咒骂声不绝。对手能搅动御史台,咱就深入民间来传播,看看谁才是真正得民心者。

此前由王府出面,羽墨得以停灵在长乐寺,这本是城南大寺。

接灵众僧齐至山门,迎羽墨棺椁入内,一众百姓也跟着入寺。

寺中另演佛事,重设香坛。

文砚更是嘶哑着声音,于佛前高声发愿:“天理昭昭,岂容小人当道,有朝一日,必要还羽墨一个公道!”

百姓中不少刚于雪灾中受过六王府救助,身上还穿着王府送的棉衣,此刻被挑得热血沸腾。只把佛门清净之地,生生变作义愤填膺之所。甚至当场有人提议,该去官府鸣冤。

可羽墨本是王府书童,为何沦落到蒙冤而死的惨境?

有人边说,别说是书童,连王爷都蒙了斥责,被禁足府内,不然城郊的驰禁怎么会半途而废。大家怎么会又没有柴烧。

这下,人群炸了,开始有人骂御史们不安好心,不过是些口水侠,看着一个个正义凛然,实则不知道背后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和尚们劝了这个,阻不了那个,不得不卖力诵经,磬儿、钹儿、铙儿纷纷发力,似乎要压下众人怒火,这一通纷纷扰扰,吵吵闹闹,直到申时人群才堪堪散去。

但有些种子种下,必然是要发芽的。

杨芸儿今日没有出门,她在为明日击鼓做最后的准备。

看着天光渐暗,她来到羽墨的牌位前,默默上了三炷香。

作为现代的灵魂,她本不屑于借死去之人做局,可如今她做了。

没有法治的正途,行事如此之艰。她甚至不得不随乡入俗,为了提高效率,不再拦着赵二他们用这个时代惯常的审问手法。

听人汇报了外头的事,虽一切顺利,但她胸口总觉得堵得慌。

她于蒲团上起身,嫣红立马上前搀扶。

她看了眼嫣红充满担忧的眼神,轻轻拂开对方的手,自己往门外走去。

如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杨芸儿觉得自己越发像这个时代的贵妇,可她于灵魂深处,总留着些许别扭。

这些时日,她时常梦到前世,只是自己可还有机会回到真正的法治盛世?

院子里,王府仆从正在掌灯,一盏盏灯火,悬挂于梁下。虽不及现代灯火璀璨,可也努力驱散着这个时代的黑暗。

杨芸儿咬了咬牙,事已至此,总要勇往直前。穿越一场,不负多活一世。

她走到二门口,发现罗子昂身披淡青色斗篷,正立于道旁,独自搓着手。

见她过来,罗子昂上前一步,深深行了一礼,到:“娘娘明日去宫中,明日罗某于后方必竭力为娘娘周全。”

杨芸儿微微一笑,知对方多半是在此处等自己,心下一暖,微笑着说:

“罗先生,我们按计划行事便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各尽努力便可。”

杨芸儿见对方并未离去之意,问道:“先生可有其他嘱咐。”

罗子昂喉结略动,半晌才到:“并无,某祝娘娘马到成功。”

杨芸儿微微一笑,往里走去,一脚跨过门槛,停了停,回头道:“明日先生坐镇府中调度,请帮忙务必稳住王爷心神,我会看顾好婉儿姐姐,必不让姐姐出事。”

“某省得。”

罗子昂目光灼灼,似有话语未尽。

杨芸儿垂眸深吸一口气,补了一句:“先生放心。”便避开对方关切的目光,转身踏入二门。

罗子昂望着杨芸儿离去的背影,于枯树之下伫立良久。

虽早春风寒,但枯树之上已悄然育了新芽。

杨芸儿一路急行回到自己院子,却意外发现李泓暄竟然等在正屋。

“外头可还顺利。”

“王爷放心,一切尽在掌握。相关的汇报碧螺可曾送达王爷手中?”

“本王看到了,只恨不能亲自为羽墨送殡,全主仆一场。”

杨芸儿笑笑,说道:“婉儿姐姐娘家木匠为王爷定做的轮椅这两天就能好,之后王爷出入能方便许多。请王爷再耐心等几天,必然可以出府。”

李泓暄还欲再言,杨芸儿此刻心情烦乱,竟毫不客气地直接赶人:“妾明日要早起,若没有其他事,就不留王爷了,王爷也早些安置了吧。”

李泓暄望着杨芸儿,知她心中有事时,喜欢一个人安静思考,只能忍住千言万语,最后干涩只说了一句:“谢谢。”

杨芸儿嫣然一笑,“快去陪婉儿姐姐吧。我明天一定会护好她。”

李泓暄点了点头:“我信你,你自己也当心。”

送走了李泓暄,杨芸儿揉了揉太阳穴,对嫣红吩咐道:“那个安神汤再给我熬一碗,今晚我要睡好,明日你随我抖擞着精神去战一场。”

她看了看碧桃已经为自己准备好的东西,对嫣红又补了一句:“你那边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吧!”

嫣红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奴婢必然按照娘娘吩咐,不辱使命。”

杨芸儿吓了一跳,伸手扶起嫣红道:“你不必紧张,未必就用得上那招,你是练武之人,力道控制好,就像我们昨天演练那样便可,记得别真弄伤了自己。”

嫣红含泪点头,别过脸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也擦去了脸上凄惶的神色。

她站起身时,语调已恢复正常:“娘娘,那安神汤劲头大,万一明早误了时辰,今晚还是不用了吧,让碧桃给娘娘换上安息香,或者用正妃娘娘做的助眠香囊挂在帐子里,可好?”

杨芸儿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嫣红应声退下,临去对碧桃道:“你好好服侍娘娘,可别让娘娘晚上贪凉。”

碧桃憨憨笑道:“姐姐放心去准备吧,屋里有我呢!”

“那个安神汤多用总归伤身,今后也让娘娘少用吧。”

碧桃听话的点了点头。“姐姐放心,今晚姐姐话怎么忒多?”

嫣红停了停,看了眼正在低头整理东西的杨芸儿,转过脸,快步离去。

夜,有人努力睡着,有人一夜无眠,也有人家门口被倒了夜香。

当晨曦映照在皇宫的琉璃瓦上,早起的官员们汇集在宫门口,等候上朝。

几个御史骂骂咧咧的抱怨当今人心不古,竟然有人在夜里干些不知所谓的勾当,污人门楣。

这时,宣德门南街西廊,响起了隆隆鼓声。

崔婉儿一身大装,挽起袖子,昂起头,将鼓槌重重砸向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