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暮色四合。
程以棠毫无坐姿地歪在沙发上,剧也懒得刷了,眯着眼睛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都快天黑了,怎么还没来呢。
拿出手机低头打字,【在忙?】
【临时有点事,明天给你做鸡蛋羹。】
程以棠感觉这男人在给她画饼,她心情好不计较。
【忙吧~少抽烟,少喝酒,多想我~】
简予深退出聊天框,给家庭医生去了电话。
母亲一天没吃,他也陪着一天。
过了二十多分钟,楼梯口传来脚步不一的走动声,大概是医生来了。
他撑着沙发起身,踱步隔壁房间,敲门没反应,扭了扭门把,反锁了。
叫来阿姨,“把钥匙拿过来。”
门推开,里面漆黑一片,走廊的灯光溢进,能模糊看到母亲的身影,她依靠床头看着窗外出神。
简予深没进去,示意医生打营养针,知道母亲不会配合,在她有动作前突然问道:“妈,您知道当年我有多怕吗?”
当年…....
一下子,韩苑忘记挣扎,任由医生摆布,瞳孔也失去了焦点,她只记得在失去意识前是儿子的不断呼喊声,伴随着低泣。
之后,什么都记得了。
爱恨悠悠,搅人心肠。
针头扎进皮肤的疼痛唤回韩苑飘远的回忆,也在这时,她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唇瓣轻蠕,“既然这样,我就依你一次,营养针我不会拒绝。”
语调平静得近乎残忍。
简予深听懂言外之意,在他没妥协之前母亲是不会吃东西的。
闭了闭眼,眉宇间压着道不出痛苦,他喉结一哽,“所以,您打算用死逼我,是吗?”
说完,留下一道极其落寂的背影。
汽车如开了刃的剑,疾驰于夜色的公路上,凌晨两点,拽出两道斑斑星影。
倏然间,他踩下刹车,车身剧烈一晃动,猛的停住路边,他缓缓折下脖颈,埋于方向盘上。
许久,才直起身,重新发动汽车,匀速朝苑居驶去。
程以棠都准备躺下了,某人一个电话打进来。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下楼。”
她微微一怔,掀开被子趿上拖鞋跑到阳台,视野里,男人倚靠车门,他落着眼睫,额发自然下垂,半遮住他那双漆黑狭长的双眼。
似乎感应到,他抬起脑袋。
明明人在眼前,却无端感觉到有种距离在隔开他们。
心口一下子就刺痛了,很短暂,一秒瞬逝。
转回房间,披了件外套下楼。
关径山还在客厅,见状,撇头问道:“去哪?”
“简予深来了。”
脚步不由加快,几乎小跑。
简予深拉开车门,待她坐进跟着进来。
还没坐稳,程以棠便爬到他身上,搂住他的脖颈,嗓音甜软,“说,是不是想我了?”
简予深笑了声,清润的目光掩在月色里,“想,特别想。”
她对他,一向是牵着魂,扯着肉,无时无刻不在想。
程以棠也笑了。
车内没开灯,外面的路灯光影薄薄,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很重。
手指落向他眉骨,缓缓移动,停在这双深邃的眼眸上,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简予深,你不开心。”
肯定的语气。
简予深无声地望着她,目光深邃专注,仿佛能融化她。
“有点,项目出了问题,得出差几天。”
程以棠面色微滞,是这个吗?
不是。
心细如她,怎能猜不到呢。
心口像被什么重物捶了下,又钝又麻,迟迟不消。
突然间,有些绷不住了,还好车内昏暗,看不见。
伏在他脖窝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去吧去吧,多赚钱。”
眼睛在他胸口上一蹭,然后循着气息找寻他的唇,衔住,想狠狠咬住,可她舍不得,温柔地刮着他湿润索取,最后,唇停在他滚动的喉结上。
“等你回来给我做蛋羹。”
简予深慢声地笑了笑,手臂偏生青筋蔓延,他把她挤压在怀里,没有一丝缝隙。
半晌,才从齿间溢出一个字,“好。”
程以棠咬唇压着颤抖,在眼泪坠落前从他身上挣脱出,语调轻松,“我刷剧去啦~”
转身那一秒,泪滴滚出。
怕被爸爸发现,她从侧门上了楼。
而关径山的视线一直注视在停车坪,当看到女儿这般伤心从车里走出,外套也不穿,径直走向庭院,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这就是你处理的结果!”
里里外外全是质问。
简予深自嘲地笑了笑,“关叔,要不我也出点意外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关径山听懂了,面色更沉了,他冷声道:“你真要这么做,即便你母亲点头,我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你!”
简予深就这么寂静无声地望着窗外,他落下窗户,夜色浓重,寒风冷冽,一点一点刮着他的神经。
他慢慢启唇,嗓子如混入沙砾,“那怎么办?”
这句话有无力,关径山感觉到了,眸色又深了几度,“你母亲用命逼你?”
简予深低低地嗯了声,“关叔,求您一件事。”
关径山不想答应,但还是给了他说话的机会。
“如果…如果真有那天,能不能让糖糖包养我,我不要什么名分,只求您别把她嫁人。”
……
接下来的两天,程以棠都没见到简予深,信息有,分别是早安,晚安。
安吗?
她一直都不安。
四号这天是爸爸生日,她抛开所有的情绪做了碗长寿面。
可能是味觉失调,她尝不出味道,但老父亲说好吃。
到公司不久关琳找上门,她没心情周旋,让助理打发掉,谁知,她径直步入。
跟在身后的助理一脸为难:“抱歉,程总监…”
程以棠不怪她,关琳再落败,身份在那。
“你去忙。”
瞥了眼关琳,“有事赶紧说。”
赶人意味很明显。
关琳现在心情极好,她踏着步,走路摇曳生姿,“知道韩阿姨为什么不同意你和简予深在一起?”
她也是昨晚在书房偷听到的,当时妈妈边骂边同爸爸说出当年的牵扯。
真没想到长辈间还有这段渊源,简直不可思议。
程以棠眼眸眯了一度,她深知关琳还有后话等着她,先下嘴为强,“同不同意无所谓,你再怎么翻简予深都不要你。”
这句话瞬间让关琳冷下脸,她讥讽,“你别得意,除非韩阿姨死,否则简予深这辈子都不可能娶你!”
用最狠毒的语气道出真相,“当年韩阿姨割腕自杀全是因为你妈,你妈害了小叔就算了,还害韩阿姨差点没命,她怎么可能让他儿子娶你?做梦!”
说着又笑了,阴冷的笑如毒蛇的信子般,扎进她细密的毛孔里,“想不到吧?我也没想到,怎么办呢,要怪就怪你死去的妈!”
程以棠只觉得耳膜一震,脸色以可见的变化,白了又白,没有半分血色。
关琳每句每字对她来说都是暴风雨的霹雷闪电,她被冲击到了,震惊得忘记用水泼她,忘记给她一巴掌,整个人像挨了一棍子,嗡嗡响成一团,甚至一刹目眩。
无意识喃喃,“不可能…”
妈妈一直爱着爸爸,怎么可能跟简董扯上关系…
可现实逼着她不得不去承认,这几天有件事没想通,她是关径山的女儿,按理说,她的身份比关琳有优势,可…他母亲却依旧反对...
望着这张茫然无措、惨白到极致的小脸,关琳舒畅极了,总算找到击溃她的利器。
目的达到,不再多留。
程以棠一直强忍着,直到这道令人厌恶的身影消失这才卸下所有的伪装,瘫坐在椅上。
不知道想到什么,猛然站起,直奔顶层。
关径山正听赵秘书汇报工作,看到女儿失魂般出现办公室,眉头一皱,大步走过去,“怎么了?”
“爸爸…”程以棠慢慢抬眸。
“嗯?”
“妈妈…简予深的妈妈,还有简董…他们…”
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但关径山听懂了,充斥着担心的眸光剧烈地颤了颤,“是不是谁跟你说什么了?”
立办公桌附近的赵秘书眉头紧蹙,他收起没汇报完的文件退出办公室,阔步走到秘书办,“让安保查下监控,有谁找过程总监。”
秘书:“马上。”
办公室里。
程以棠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在爸爸的注视下恢复神智,“你们都知道……只瞒着我,对吗?”
关径山扶着女儿在沙发上坐下,“不是瞒着你,而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程以棠无声哽咽,“那妈妈跟简董…”
“没有,”关径山知道女儿想问什么,语气坚定,“从来没有。”
举了不恰当但又符合的例子,“就像简予深和简淮。”
“至于简予深的母亲反应那么大是因为恨,恨简董心里有妈妈,偏执认为她的悲剧是妈妈导致的。”
程以棠胸口发凉,眼眶红透了,她没有哭,就是眼睫干涸得很疼。
这一次……好像真的要分手了。
电话响起,关径山扫了眼来电,是赵秘书,这个时候打电话想必查到什么。
他起身,挪步窗前,“谁?”
心里已经锁定一个人物,即便不想承认,但还是问出,“琳琳?”
那端嗯了声,“琳琳是最后一个进以棠办公室…”
话只说了一半,赵秘书就感觉到无形的气压从电波渡来。
电话里,沉默的令人发寒。
大概过了十秒,老板沉冷开腔:“解散关琳经纪团队,不仅关氏,其他传媒公司的资源一律掐断。”
中间明显的停顿,“二嫂娘家公司不再有任何合作,今天起,二房一个不见,无论怎么求!”
……
傍晚,程以棠随爸爸回到苑居,心情再不济,礼物还是要送的。
拿出之前买好的袖扣往爸爸手里一搁,“不喜欢都得说喜欢,不然我哭。”
说完这句,真的哭了,强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关径山心疼的把女儿揽在怀里,“别哭,爸爸喜欢,很喜欢。”
程以棠只觉得心口好难受,好难受,酸疼得无法言语。
“爸爸,对不起,我就…我就哭一会会…”
关径山轻拍着女儿的脊背,声音很润,“好,爸爸陪着你。”
程以棠不再憋着自己了,眼泪如掉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往下掉。
一时间,只有令人心酸的啜泣声。
过了许久,一道嘶哑声伴着哭腔在客厅响起。
“明天…明天是简予深生日,我想…我想当着面跟他说声生日快乐…还想给他做蛋糕…还有礼物…也是袖扣…”
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把话说完,“我答应他了,比你贵点…可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关径山喉结滚了滚,“放心,简予深明天会出现。”
“不要。”
程以棠缓慢地摇摇头,“我不想在他生日那天提分手…如果…如果他出现,你帮我拦着…”
不是不见,而是不能。
当年他母亲能割腕,这次呢?
应该也会用些极端手段来逼简予深吧。
阿姨声音传来,“简老爷子来了。”
两人俱是一怔。
再伤心,也不能狼狈,程以棠将自己收拾好,长时间哭,无论怎么擦,眼圈的红不是一时半会消下去。
关径山摁了摁女儿发肿的眼泡,“不想见就去楼上,有爸爸。”
“没事,”程以棠吸吸鼻子,沙哑开口:“简爷爷很好,没为难过我。”
除了老爷子,还有姜梨,她是真的没想到几个长辈之间还有这样的故事,比两个哥哥同时喜欢嫂嫂还要狗血。
她就挺生气的,为什么要连累到哥哥和嫂嫂,有情人成眷属不好吗?
非得拆散!
说好冷静的,可见到嫂嫂那双金鱼眼,压不住了,不仅声音,眼泪也掉下来,“以棠姐,你快劝劝哥,大伯母绝食威胁,哥哥也跟着不吃东西,但大伯母有营养液啊,哥哥什么都没有!”
“今天都第三天了!”
程以棠猛打了一个寒颤,嘴唇上下碰撞,偏生吐不出一个字,那点强忍的情绪轰然倒塌,下意识去抓爸爸的胳膊。
这段感情里,关径山给与女儿最大支持,拍了拍她小脑袋,“想去就去吧。”
待汽车驶出别墅,老爷子缓缓开口,“径山,抱歉。”
短短几个字,分量却很重。
关径山:“您言重了,是这两孩子没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