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炎玄色寝衣下的手悄然紧握。
他的心绪也因杨清的话,变得复杂起来。
他甚至知道自己做这些事情有多疯魔执拗,像是在钻牛角尖,又像是在彻底放任自己。
正如杨清所说,昔年矢志时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而木炎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他等的,与杨清截然相反。
从前身不由己时,他选的是一把极钝的刀,生拉硬磨间,尝尽了柔肠痛断。
而如今他选的,是最爱之人手中的利剑,他原以为那把剑刺向胸口时,会斩杀他的情根,撕碎他心中欲望。
可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的欲念非但没消除分毫,却因这些贪恋助长起来,竟再次死灰复燃。
一直到此刻,他都认为身上的疼痛,都是对月玖无法搁置地喜欢......
至于玄榕。
因为月玖的缘故,木炎一直对他是冷眼对待。
可这些厌恶,也只是停留在他抢走了自己心中挚爱之上,嫉妒的同时,木炎心里又不得不承认,玄榕确实是心怀大爱,风华入骨的一代骄子。
而他也不得不承认,昔年自己恰逢艰难,苟且存身之时,玄榕对自己不遗余力的帮助。
木炎心里一直以来,都很清醒,只是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瞥见木炎神思不属,眼眸默然,杨清喃喃开口道:“王上,人生在世,各有欲念,无所谓高下。但若过于执迷,亦会同样招来得失。”
“是一池之水,还是无边深渊,便只能由王上您自己感悟,抉择了。”
杨清说完,又将眸光落在窗外。
豆粒大的雨点疯狂地倾泻而下,杨清听着这密集的噼里啪啦声响,眼底的深沉又加重了几分。
他思虑一瞬,最终下定决心般地对木炎道:“王上,您要找的人,一直在殿外等着您......”
话音落下后,木炎原本暗淡的眸光倏而动了一下,他即刻转头看向殿外,却只能望见一方深浓的雨幕。
心里不由一惊,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极为不好的事情,于是,他不管胸前的撕痛,光脚走下床榻,踉踉跄跄地往殿外踏去。
而杨清只是盯着他的背影,没有搀扶之意,也没有阻止之意。
待走至门口时,木炎已经疼的满头虚汗直冒,只好将一只手扶在门沿上,粗喘间眸光一转不转的盯向前方,极力在昏沉的雨幕中寻着。
候灵和凌烟见木炎站在殿门旁,神情骇然地恍惚了一瞬,便立刻上前将其扶住。
“玖儿呢?”,他问。
候灵拿手指了指黑压一片的殿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木炎冷着嗓音道:“为何,为何让她在外站着,这么大的雨,她还怀着身孕......”
话未说完,许是因为太过激动,木炎控制不住地猛咳了几下,待手从唇边离开时,掌心里出现一片殷红。
候灵一惊:“殿下,您咳血了!属下扶您回......”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木炎便已经甩开候灵的手,脚步虚浮地往殿外的雨中走去。
候灵和凌烟见状,想要跟上前去阻止,却被迟迟从殿内走来的杨清叫停住:“都别拦着,让他去。”
候灵转身冲着杨清行礼道:“大人,王上刚刚醒来,身子虚弱,方才还咳了血,咱们不能这般放任他不管啊!”
杨清却望着那抹重复在雨地中跌起的虚影,不动神色的回着:“有些事,非他人可解,你们若是真为王上好,便让他去吧......”
“可是......”
候灵看向凌烟,就见她也是一脸焦灼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跺脚咬牙,将话重新咽回肚中,朝着眼前的深浓雨幕看去。
木炎一路跌跌撞撞,终是找到了全身被雨水浸透的月玖。
只见她身形笔挺的站在磅礴大雨中,眉眼间依稀可见那份独属的倔强。
木炎面色心疼的上前,不由分说地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就要将月玖往寝殿内的方向扯去,却被月玖手臂一扬,挣开了束缚。
“玖儿,这么淋下去,你会生病的!听话,跟我回去。”
说罢,又要去握月玖的手腕。
然而这一次,还是被月玖躲开了,与此同时,一道低沉带着暗哑的嗓音传来。
“民女月玖,求借浮宓权杖。”
伴着语落,月玖已经双膝跪在木炎身前,快到木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木炎僵愣在原地,心痛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月玖,突然觉着胸口剑伤的疼相较眼前要痛上千百倍。
雨势渐大,几声雷鸣电闪自头顶轰隆而至。
而院中的二人好似都未听见一般,那汹涌着的又何止是自天而降的雨水,还有搅的木炎肺腑彻凉的心绪......
半晌后,木炎倏而低声一笑,笑意中满是苦涩。
他终是如了一愿。
他最在意的女子肯用“苦肉计”来对付自己,她终于学会利用了他,利用自己心底独留给他心爱姑娘的那一片温软。
木炎的眼泪早已潸然,片刻后,他咽下喉间的一方腥甜,沉声看向地上的月玖:“本王......答应你。”
月玖闻言,倏而抬头望去,尽管满脸雨珠,模样狼狈,但那双带着晃人心神的明亮眼眸,还是再一次不偏不倚地撞向了木炎的心口。
“君无戏言,王上此次可会再反悔?!”
“不反悔。”
从前他有意隐瞒时,月玖对他深信不疑。此时他句句肺腑,月玖反倒是不敢轻易相信了。
想到这,木炎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笑意。
便在此时,候灵和凌烟撑着伞跑了过来。
月玖在凌烟的搀扶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看向木炎迟凝了一瞬,随后道了一声:“谢谢。”
谢谢。
这两个字,看似稀松平常,却是所有痴怨牵缠的终结。
十几年前,木炎曾在如今夜般的暴雨如注下,跪在幽吔王的寝殿外,央求他不要将月玖送给神族。
如今,多年以后,他终是在雨夜中,再一次的失去了她。
不。
应该说是,彻底失去了她......
这朵曾经开在他至暗生命里的一朵花,从始而终却只是遗留在他眼中的风景。
玖儿从不属于任何人。
木炎不禁在心中念想,未来只要他还在,不管她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他永远是月玖最大的底气......
隔着深浓的雨幕,二人相识一笑。
而时隔多日,木炎终是在月玖萧瑟无光的眼眸里,瞧出了夏花绽放般的绚烂。
他痴痴的望着这笑,脑子空茫了一瞬,遂如醍醐灌顶般的心中喃喃着。
原来。
让玖儿开怀的笑,竟是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