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夕一听那叫一个来气啊,忙唤了车夫让他将马车牵到最前面,就插到那辆挂着宝蓝色轿帘的马车后头。
她们这一插队,叫后面的很多人都生出不满来。
被那些大官员家的插队也就罢了,这么个无名小卒也敢来插她们的队,谁家这么无理。
林九夕淡淡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本座记得皇宫里来人给本座下请帖的时候,也没人告诉过本座会被今儿来的这么多宾客插队啊,若是宫里的使者一早告知,本座便不来了。”
车厢内,林九夕冲着素锦挑挑眉,无声的询问,她这个语气拿捏得如何。
素锦捂着嘴偷笑,一边儿笑还一边儿冲林九夕竖起大拇指,别的不说,这幅做派像极了掌门人,她听了都想下跪行礼。
自称本座是她们栖吾山的规矩,但是林九夕觉得这个自称太过疏离,一直也没用上,没想到这会子在山下派上了用场。
外头的人却是满脸疑惑,这个自称“本座”的人是什么人啊,可他们不记得皇城里有什么官员自称本座啊。
“本座的马车一开始规规矩矩地排在我前头这辆马车后,可谁知一刻钟的功夫了,马车竟是丝毫未动,再一抬眼,我前头那辆已经排到了宫门口,而本座的马车还吊在队伍最末梢呢,这算什么事儿,若圣上无意请我们毒医一脉的人去参加宫宴,以后也就不必来往了!”
然后就听林九夕说,“车夫,劳您掉头回客栈,明日本座就启程回栖吾山。”
好家伙,一会儿一句毒医弟子一会儿一句栖吾山,句句都自称本座,听得门口那些宫人一个比一个绝望,他们好像惹到了最不该惹的人。
栖吾山是什么地方,毒医一脉的圣女又是什么人,这可是圣上举办此次宫宴的主要目的啊,若是因为他们办事不当将圣女气走了,回了栖吾山再也不跟大盛来往,这个罪过就是灭了他们九族也不能抵得。
“哎呦不知是栖吾山圣女驾到,老奴们有眼无珠,糊涂啊!”宫人们围着马车跪了一圈儿,叫林九夕想走也无路可走。
后头那些官眷们也听到了,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马车里头,坐着的竟是大名鼎鼎的栖吾山圣女,栖吾山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宁可得罪皇帝也不能得罪的地方,谁人还没个病痛灾祸的,甚至是绝症,只要给栖吾山上的人诊治,十有八九会治愈,于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保命的菩萨。
此番便没有人敢再出声说什么了,所有人出奇的一致,此番一致就算是在圣上面前也少有。
“圣女殿下,老奴们这就让您先进宫,您看……”主事的嬷嬷头磕在地上,神色不能再恭敬了。
林九夕出够了气,也无意难为这些下人,更多的则是她头一次耍威严有些心虚,总之这事儿她也没有抓着不放,“行了,本座也不想争什么,但求不过一个公平,我该排在哪辆车后面就排在哪辆车后面,用不着插队。”
嬷嬷们听了这话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跟在林九夕马车旁边,等她到了统一下车的地方,一掀帘子,就瞧见五六个宫女儿守在马车口等着接她下来。
这架势倒把林九夕吓了一跳,“不用,本座……自己能下。”
“奴婢们带您上软轿。”刚下马车就上软轿,这可是宫中无人有过的待遇,软轿也就只有皇帝和受宠的几个妃嫔才能使用,这足以表明皇帝对圣女的敬意了。
可惜林九夕不懂,但是她看到从自己前头那辆马车里下来的两位小姐都没有软轿坐,于是便问:“为什么她们不坐软轿?”
宫女回道:“这顶软轿是圣上专门赐给圣女的,别人都没有。”
她们以为这么说会让面前这个人觉得备受尊重,可恰恰相反,林九夕这会儿觉得皇帝也忒不懂事儿了。
自己先前刚在宫门口斥责了那些仗着自身权势瞎插队搞特权的人,结果现在自己就坐上了别人没有的软轿,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么。
“我,本座不坐软轿,你们抬走吧。”好险,差点儿说漏嘴。
见她执意不肯,宫女们也没办法,只好使唤太监们抬着轿子跟在林九夕身后,一旁有着宫女为她指路。
“那位的阵仗也太大了吧,圣上连软轿都赐下来了。”那辆挂着宝蓝色轿帘的马车里坐着的人是苏锦华,与她同乘轿子的人是谢今抒。
自从林九夕出事儿以后,她们二人走到倒是越发亲近了。
“你说那圣女长得是不是和小九有点儿像。”谢今抒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苏锦华瞧了半天,“像是因为两人都爱穿红色的衣裳吧,这么一看确实像,但林九夕怎么可能会是栖吾山圣女,即便她是也断没有回来了不先来认我们的道理。”
谢今抒也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可能是她太想小九的缘故。
林九夕这边,她一直跟着宫女走,却发现自己走的路同别的女眷走得好像不大一样。
宫宴开始,公主回门,在大殿上行拜叩礼,新婚的夫妇俩脸上多少都带着些刚成亲的羞涩。
“今日是国宴更是家宴,诸位爱卿无需拘礼……”每回宫里举办宴会都是这副说辞,什么不拘礼,可谁会将圣上的场面话当真呢,谁又敢真的不拘礼。
那些好不容易才能进一次宫的世家小姐们谁不是小心翼翼地坐在位子上,时刻注意言行举止,生怕被谁挑出错来。
“其实今日还有一位贵客。”圣山逐渐将人们引入正题,“相信诸位爱卿多多少少都听说过栖吾山毒医一脉的名号。”
众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栖吾山圣女现身这么大的事儿,在坐的谁家没点耳目打听不到,却为了给皇帝面子都装作一副震惊不已的模样。
而圣上也很满意他们的反应,大家无非就是相互演戏,“栖吾山一直隐于世,这么些年一直有很多高人想打听毒医一脉的隐居之地,却一直不得而寻,此番栖吾山圣女亲自下山拜访大盛,颇有与大盛交好之意。”
这对大盛来说也算是好事一桩了吧。
“迎——栖吾山圣女!”小太监尖锐的嗓音高高吊起,林九夕就被宫女带着进了内殿。
察觉到大盛皇帝竟然如此张扬,她烦躁地皱了皱眉头,知道此番必是皇上事先同青莲商量好的,否则即便他是皇帝也不敢私自替栖吾山做这个主。
青莲竟一点儿也没同她商量,虽然栖吾山不像皇宫规矩多,但做这件事儿之前总得先问一问她这个圣女的想法吧,青莲这么做未免太僭越了。
欲王在旁看着却是满意极了,即便是僭越又如何,欲王要的就是让文武百官知道圣女的存在,也好让他们知道,就连栖吾山圣女都站在他三皇子这边,此番定在前朝引起轩然大波,可对欲王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圣女无需对皇帝行跪拜礼,林九夕也不愿,只好一边儿维持着先前在马车上同素锦商量好的高冷人设,一边儿微微俯身,就算是见过礼了。
“圣女,多日不见,您和青莲师妹的身体如何了?”欲王适时插话,既在众人面前显出了他与圣女不同寻常的关系,又很好地将圣女的目光引向皇子的席位上。
林九夕暗道这人真奇怪,他们之前什么时候见过,这人也将攀关系的心思表露得太明显了吧。
不过为着青莲的面子,她还是微微一笑回道,“多谢关心,本座会替师妹转告。”
即便是如此平淡甚至还透出一点儿疏离的语气,可席位上已经有很多人无暇注意这些。
林朝月望着林九夕的身影久久不能平静,她在桌下抓住她母亲的手,她为何而激动母女俩都心知肚明。
会是她么,可为什么不回府与家人相认呢!是不愿意,还是不能?
宫御宸怎也没想到自己父皇说的栖吾山圣女竟是眼前这人,虽说他还没见过林九夕摘下面纱的样子,但莫名的,自己在心底早已承认了她的身份。
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栖吾山圣女就是林九夕,宫御宸联想起她那一手精湛的医术,更加确认了。
“圣女快请上座!”皇帝身边的孙远公公忙将人请到位置上。
然后又示意旁边伺候的宫人上茶斟酒,大殿内气氛有些微妙,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盯着林九夕,盯得她浑身发毛。
求助般地看向身旁坐着的素锦,素锦冲她摇头,保持高冷,反正这个场子是大盛皇帝办的,总不至于叫她一个宾客来暖场。
“诸位都别愣着了,该见的人也见了,今日可是公主回门……”皇后开始打起圆场,自然无人不顾皇后面子,场上又开始热闹起来,但往林九夕身上打量的目光并没有减少多少。
敏那公主同林屿白坐在一处,压低声音耳语:“我看那个圣女身型像二妹,大殿里这么多人往她身上看,恨不得将她脸上的面纱烧出个窟窿来,好看清面纱后的容貌。”
提起林九夕两人就是止不住哀叹,敏那记得上次她同林九夕见面还是一同在风雅楼里,被林屿白生拉硬拽地拖出去了,后来她去东璃打仗,兵胜后就没能回来。
她现在也已经嫁给了林屿白成为林家人,周围种种早已物是人非了。
“啊!”只听酒盏水壶碎裂之声,侍女手下不稳竟将手中本要递给林九夕的酒盏打翻在她的面纱上,林九夕脸上的面纱是薄纱材质,一旦遇水就会湿漉漉的贴在脸上,难受得紧。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这就帮您将面纱摘下来洗干净。”竟也不等林九夕发话,就擅自将她脸上的面纱扯了下来,打了林九夕个措手不及。
她慌忙以袖遮面,但还是晚了一步,殿上的人看到林九夕的脸后都纷纷倒吸了一口气。
“谁让你摘我师姐面纱的。”素锦看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丫鬟就一肚子气,本来面纱湿了再去换一条新的就好了,她还不信偌大一个皇宫就没有多余的面纱,结果现在这不知死活的丫鬟竟然将她师姐的面纱扯了下来,还让整个大殿里的人都看见了。
完了,这是林九夕目前心里唯一的想法,她完了,等此事传到师门,让师父和长老们知道了,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
栖吾山规矩,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以圣女的身份让人看到面容,否则绝不轻饶,她是真没想到大盛的丫鬟都如此毛躁。
“大胆奴才,竟然敢对栖吾山圣女不敬,还不快拉出去乱棍打死。”
“奴婢错了,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圣女赎罪,饶了奴婢一条贱命吧!”林九夕的面纱被扯掉,身上散发出不悦的气压,吓得那小丫鬟连连跪地求饶。
林九夕原本还一肚子气,结果看到她被吓得满脸泪痕,又突然觉得丫鬟也罪不至死,心烦意乱地摆手,“算了,你滚吧。”
丫鬟如蒙大赦,一溜烟地就从殿上消失了。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林九夕也干脆不端着了,往后靠在椅背上,“实在没想到,你们大盛的下人竟如此听不懂人话。”
这……帝后二人相互对视一眼,没想到林九夕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小九!”这一声来自臣子位上的镇国公夫人。
林九夕心中更是烦闷了,本来就因为面纱的事儿不痛快,现在大盛人还个顶个的逃避她提出的问题。
“你们大盛人都是有什么毛病?”林九夕指了指宫御宸又指了指镇国公夫人,“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乱认陌生人?”
镇国公夫人的心脏像是被扎过一般,尖锐的疼,就是她征战沙场多年,英勇果决事事自己有主意,可也是头一回遇到亲生女儿不认自己这种事,她也没了辙。
林朝月眼中含泪:“小九,你在说什么,我们可是你的家人。”
遗憾的是林九夕现在完全没有记忆,别说什么家人,她都快记不清自己怎么来的栖吾山。
林九夕有些心慌,觉得不能在这儿再待下去了,于是蹭的一下站起身来,“素锦,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