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天亦老,玥妍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如何,只是任由阿隼带着向无尽的高处飞去。高空寒冷,凌冽的风迎面吹来,吹得她有点喘不过气。她调整了内息以抵挡扑面而来的寒气,拍了拍阿隼的头,指了指下方。她掠过大片的京城,下面一片皆白。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给这片静谧的白色添了些许生气。皇城巍峨,伫立在京城中央,因着这连天的大雪显得有些萧瑟。
她突发奇想,于是让阿隼在太极殿附近悄悄地放她下来。想来此时正是除夕,皇帝陛下应该在后宫或者太皇太后那里吧?
她伏于屋脊之上,想着自己今天没有易容,于是撕下一截衣摆,遮住面孔。看看四周没什么人,她快速飘下,潜入殿内。殿里无人,只有几盏暗淡的烛火,令人昏昏欲睡。
她来到门前,借着门缝看到值守的太监正躲在门口的柱子后面躲避风雪,想来不会注意到屋内的动静。她迅速来到龙案前,仔细翻找。其实她也不知道要找什么。
案上堆积的折子很多,一番翻看下来,她发现关于大雪成灾的折子几乎占据了多半。她继续寻找,忽然一封折子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皇城司呈报的,内容让她不寒而栗。里面事无巨细地讲述了这些日子以来,白家景平景漠以及她的生活起居。尤其是这一段,“其女玥妍重病在床,但不见其起居出行久矣。恐有另行。”
许鹤州的担心是对的,新皇时刻都在警醒着。她以及她的家人无时无刻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想到此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也许那个影子现在就在她的周围。好在她立刻就冷静下来,毕竟阿隼的飞行能够甩开所有的监视。
她原样放回那封奏折,继续翻找。发现一封同样是皇城司的秘折,看日期是不久以前,估计是被太监误放在了下面,皇上还没有看到。因上面的封签乃是火漆,短时间她打不开,想了想她直接揣到怀中。
接着没有发现什么,她便在殿内四处转一转,也没看到什么有用的。皇上还没有回来,估计是夜宿在哪个妃子处了。
玥妍起身向长春宫方向飞去,几个起落便落于屋顶。殿内黑漆漆的,看样子都安寝了,只余角落里一盏长明灯发出昏暗的光。窗外重重大雪,相比屋子里,倒显得亮堂了许多。玥妍来到当日娘亲曾经住过的厢房,发现早已经是人去楼空。她细细找寻,看看娘亲有没有给她留下什么痕迹。
想着当时娘亲已经卧床不起,她便沿着床铺一寸寸地找。并没有什么。她不甘心,低头向床底下看去,只见床底角落处有一小盒。她惊喜地伸出手,拿在手中。刚一入手,直觉上就感觉有点异常,可是行动却不受大脑的控制,下意识地想打开盒子。突然一道银光迸射而出,距离太近,她来不及躲闪,被飞来的银针直直刺入小腹。
万幸她反应敏捷,及时运功抵挡了一下,那根针刺入了一半。她捉住针尾,缓缓拔出,光线暗淡她看不太清。但是她觉得有毒,伤口处已经发麻,进而毫无知觉。她觉得头晕目眩,急忙伸手在怀里乱摸。忽然发觉今天并没有打算夜行,只是临时起意,因此身上什么也没有带。
好在这个屋子偏僻。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可是小腹处一阵一阵的疼痛提醒她,绝不能留在此处,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如果得不到救治,她一定会毒发身亡。
她忽然想起腰间的软剑,手柄上有三颗明珠。云姨曾经告诉她,关键时候可以救命。
她运起内劲,向一颗明珠按去。珠子并没有碎,只是脱离了剑柄。玥妍看到那只是半颗珠子,里面挖空,放了一颗小小的药丸。她顾不得仔细研究一下,扬手便放进嘴里。随即坐在床上,调理内息。
很快她就发现,这个药丸只是暂时地压制住毒性在她身体里蔓延,还不知道药效是多久,需要尽快离开。想到此她再不犹豫,将针与盒子收好,闪身便出了长春宫。
阿隼听见银笛,迅速飞来。她浑身无力,勉强抱住它的脖颈,示意它尽快离开。阿隼似是感觉到她与往常的不同,这一路都飞得十分平稳。即便如此,也有好几次,她都控制不住平衡,险些落了下来。
终于等她踉踉跄跄地来到玲珑轩的门前,视线已经模糊,鼻血长流,嘴角开始抽搐,胸中压不住的一股甜腥,在她推开门的刹那喷将出来。她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她悠悠转醒,发现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碧草见她睁开了眼睛,急忙喊道:“小姐,您终于醒了!”
玥妍见床前围着的几个丫鬟,声音嘶哑,道:“有点口渴。”
青莲忙不迭地端来了一杯温茶,道:“小姐,您先润润口,我这就给您取点粥。”
碧草道:“小姐,您中了九转断肠之毒,幸好及时压制,要不然就难救了。”
玥妍让她扶起自己,略微地运转一下内息,发现除了小腹处还有点疼痛,身体虚弱外,其他没有不妥。于是道:“你是怎么救的我?”
碧草道:“小姐,您晕倒在门口,我在您的怀中找到毒针和那个盒子。知道您中的是九转断肠之毒,就给您熬药灌进去了。”
朱樱道:“小姐,您可吓死我们了。是谁人想害您?”
玥妍道:“是我不小心,中了别人的算计。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其实她心中早已清楚,能够想着在床底安放毒针,能够想到白家人或许还会再来探查的,一定是永嘉帝。确是一位心机深沉,又心狠手辣之人。
“这个毒我之前没有听云姨说起过,你是怎么想到解药的?”玥妍问碧草。
“小姐,云姨之前给过我一个小册子,上面都是她想到遇到的毒药和解法。要不是有它,奴婢这次恐怕不能这么顺利地给小姐解毒了。”
玥妍心中喟叹:云姨,您究竟是何方神圣?助我良多。她第一次对云姨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我睡了一天一夜?”
“这都快两天了,小姐。”
说话间青莲端来一碗粥几样小菜,道:“小姐病刚好,先吃一些素食吧。”
众人会意,有的端水给玥妍净手,有的给她布菜。
“小姐,您昏迷这两日,我们几个守在这里,没让别人进来。前院大少夫人曾经传话来,想约您今天过东府。说是今天是年初二,东府的姑娘们回门,大家一起热闹。我说小姐那天着了风寒,高烧不退,不能去了。”
“甚好。”玥妍笑道,“我又活过来了。”心想却想:你这次杀不死我,看我怎么杀你吧。
用过饭,她觉得身上黏腻腻的,于是让她们打水洗澡。忙活了一通,天色渐暗,前院的小厮传话,说是大少爷他们回来了,想问问她身体怎么样?要是无妨,他们就过来探望。
玥妍心里暗哂,道:“天色已晚,就不老哥哥嫂嫂费心了,今日也劳累了,明天再说。我已无大碍,好教哥哥嫂嫂放心。”
小厮领命去了,玥妍坐在里间默默用功。
青莲让丫鬟们收拾了外间,自拿过来一件元白色的精棉里衣来缝。朱樱闲不住,拿了扫帚去外面清扫积雪。今日的雪已经小些了,只是细细的米粒大小,估计也快要晴天了吧。
玥妍渐渐地沉入到般若心经里,只觉得自己的真气比往日的汹涌,不断地冲刷着自己的大小经脉。她于四岁便开始习练,转眼已经十余年。第一次感觉到真气汹涌到难以控制。她舌抵上腭,放松身体,一点点地引导真气归于气海。等到真气大周天运转了几圈,才放下心来。
她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不由得抬手,对着不远处的杯子招招手,谁知道杯子竟然摇摇晃晃地离开桌面向她飞来。可惜中途便“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了粉碎。
青莲一惊,连忙起身查看,见此情景,不由得心疼道:“诶呀小姐,练功您拿别的练呀,这可是苦竹大师的功德杯,一套一两金呢!您碎了一只,可不就废了吗。”
玥妍不好意思地道:“青莲,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不敢了。”
青莲气哄哄地唤来小丫鬟进来收拾了,又自去库里拿了一套青花的十二节气压手杯,置于几上。朱樱听到动静,看见青莲黑着脸,进来问到:“怎么啦?”
玥妍还没说话,就听到刚刚走到门口的苏木道:“怎么了,怎么了,一看就知道母老虎发飙了。”
玥妍一口茶还没进肚,差点就呛了出来。
青莲又好气又好笑地上前追打,苏木拿朱樱当挡箭牌,几个人在院子里闹了一通。
正嬉笑间,看见景漠与小厮进来,手里拎着不少东西。看见玥妍站在门口,道:“病还没完全好,怎么就站在门口吹风?快些进屋。”
“三哥哥,你怎么来了?”玥妍问道。
“我昨日去见许鹤州了,今天又跟着去了东府。”景漠示意小厮把东西放到桌子上。“没见到你,说你病了,我才知道,你也不差人告诉我一声。”
玥妍见桌子上不少都是宫里的点心,道:“这些是你给我买的?”
“还有一些是他给你的,昨天便带了回来。因是太晚了,就没送过来。”景漠用手比划了一个六,玥妍微笑了起来。
“三哥哥,你这是吃了多少酒?满身的酒气。”
“你不知道吧?我往自己身上扬了几盅,要不是这样,他们还不放我走呢。”
玥妍让青莲给他做些醒酒汤,又冲朱樱使了一个眼色,朱樱会意,带着丫鬟们出去,自己则守在门口。
“你到底是怎么了?”景漠自是不相信她病了一说,但是看她的脸色确实不好。
“我中了毒,”玥妍把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听得景漠后脊背发凉,出了一身冷汗。
“你也太大胆了。这要是碧草的医术不高,岂不是就见不到你了。”景漠后怕地道。
“我现在不是没事吗?”玥妍说着,献宝一样拿出了那个没拆封的折子,道:“哥哥,你看看。”
景漠用手点点她的头,心里酸疼,也知道制约不了她。于是道:“洛洛,就算你为你老哥着想,让我多活几年,没有下次了,行不行?”
玥妍点头,道:“哥哥,你不好奇?”
景漠无法,拿过来裁纸刀,开了火漆,拿起折子读了起来,面色渐渐凝重,带着些许悲愤。
玥妍等他读完,拿过来细细一瞧,见是关于西山兵营的,副将徐良运不服上司指派,军中恐有异变。曾与驻守西北的白家军参将卜天开密会于邯郸。等等。
玥妍知道徐良运,小时候曾经抱过他,之前爹爹受伤也是他在跟前护佑。性格爽直火爆,说话大嗓门,武艺精湛,战功赫赫,确实是难得的将才,在军中威望颇高。看这个折子里的意思是怀疑他有拥兵谋逆的迹象。这就太严重了,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哥哥,我看这个折子里面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呀。”玥妍好奇。
“所以它目前只是密报。不过要是皇上想办他,那什么证据拿不到。”
玥妍懂哥哥的意思,心里不禁担心,道:“那哥哥你看怎么办?找人提醒一下徐叔叔?”
“提醒是要提醒的,关键是谁去合适?什么借口?”景漠道:“你别管了,这个事情我来处理,你先乖乖地把病养好。”
他把折子收到怀里,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才快步离去。他真正的担心并没有告诉玥妍,如果皇上想动的不仅仅是徐良运,而是远在边塞的五十万白家军,他跟大哥妹妹今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近些日子就流传,说白家军不听调遣,将官飞扬跋扈,士兵消极懒散,皇帝震怒,苦于现在边境战事紧张,不能轻易换防。若是以后局势平缓下来,恐怕就是皇上对白家及白家军挥刀的时候。
景漠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