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太监,一只手举着灯笼,一只手提着食盒。盒子很大,看样子里面是接下来几天的食物。他有点费力地把它放在玄铁的边上,随即看向神龛处。估计是盘算着这次要不要上去打扫。
虽然他看起来身型瘦弱,不过还是有点子力气。他拿过木梯,支在墙上,一眨眼便爬了上去。简单地擦抹了一下几案,换了几只香,一边嘟囔着道:“也不知道你是哪里人,为什么要存在这里。哎,应该也是可怜人吧。”
说着爬下来,顺手又将木梯立于原处。又看了看云姨,道:“你也是可怜人,好叫你知道,这个宫不久就要南迁了。你今后如何,便要看你的造化了。我估计呀,皇上想起你还是想不起你,都是一样。今日我多给你带了一些干粮,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摇摇晃晃地拿着上次的空盒子自顾自走了。玥妍注意到他说话时候,那根细铜丝微微颤动着,待他走后,便一动不动,心里暗自称奇。她远远地尾随着他,弯弯曲曲地走了很远,便看见前面一个圆形的拱门。
那人已经出去了,于是她附身门上,侧耳倾听。外面不时有宫女太监于门前经过,只是看样子并不曾注意。她并不着急,安下心来,想等到外面没有声音的时候,悄悄出去看一下。可是一道声音打消了她的主意。“灵芝,你过来,这个八宝架子你今儿擦了吗?一会要是皇上回来了,看见上面还落着灰,仔细着你的皮!”
她一惊,原来这便暗道的出口竟然是无极殿的上书房,历代皇帝都是在这里读书写字。先皇更是喜欢在此处批阅奏折。
她心中似有什么被刺穿,像一片乌云当中刺出的那缕阳光。这个暗道竟然连通了东宫和无极殿!进而她想起先皇身上的毒,原来的推测如今得到了印证。
她转身便走,再不多想,待此件事情了了,再找那人不迟。
云姨见她回来,示意她近前,举起双手。玥妍明了,抽出软剑,运起真气,向铁镣砍去。镣铐断的那一瞬间,她闪电出手,握住了将要落地的那一端。
云姨活动了一下手脚,示意玥妍等一等。此时仍然是白天,需等到深夜才好操作。玥妍点头,便在她近处坐下,闭上双眼。这一天一夜她没有合眼,正好趁这段时间缓缓神。
云姨也默不作声,细细感受身体里的涓涓细流。丹田已碎,再不能汇聚真气,不过她试着先将它们引入后腰气海,但愿有一天能够重塑丹田。
两个人打坐良久,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玥妍睁开了眼睛。她站起身拿过那个袋子,示意云姨做好准备,云姨点头。她一只脚高高举起,玥妍见状便把袋子放倒,将里面一半的土倒在玄铁之上。云姨接着跨步,重心前移,随之后脚也离开玄铁。玥妍马上把剩余的土袋子也堆积到玄铁之上。她之前估算过云姨的体重,调整了土袋子的数量,应该差不多。她在赌:这个机关应该不会精准到一斤半斤一两半两的吧。
好在她赌对了。暗道里一片静谧,她等了一会,发现并没有机关被触动。终于放下心来。她上前拥抱住了云姨,发现她在微微颤抖,触手之处,瘦骨嶙峋,竟没有一点肉。她心里酸楚,云姨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紧。
她简单整理了一下,扫清了痕迹。便俯下身来,要背她出去。云姨顿了顿,也知道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便趴了上去。
玥妍并不感觉到她的沉重,轻轻地托住她的腿,迅速地顺着来时的方向,出了暗道。此时东宫里并无人,她得以顺利地与来接应的内线一起,把云姨放在一个盛夜香的桶中。虽然气味确实难闻,但是想着能够脱离苦海,便什么都可以忍得。
此时已经寅时,天有微亮,收夜香的太监们也刚刚起身。玥妍不便滞留,迅速跃到屋脊之上,直到看见装着云姨的那个桶装也被装到了车上,才微微放下心来。
她一路跟随着,直到宫门口。趁着无人注意,她深吸了一口气,运起轻功,攀着宫墙边大树上的一棵枝桠,越过墙头。
她远远地看到,江岚带着几个小伙子,推着三轮车,打扮成运送夜香的伙计,等在宫门口外。一直看到他接上云姨藏身的那个木桶,玥妍的心才放下。江岚推着车在东城转了几圈,谁也没发现木桶少了一只。
等到云姨洗过澡吃过饭,安安稳稳地坐玥妍面前,已经是中午时分了。青莲等人已经抱着她痛哭过一回,看着云姨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就是铁石心肠也得落泪。
玥妍屈膝跪倒,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三个头。云姨慌忙站起,不想一时间没有站稳,整个人向前一扑,玥妍急忙起身扶住她,道:“云姨,谢谢您一直守护在我娘亲身边,也感谢您这么些年对我的教导之恩。”
云姨眼里含泪,摇摇头。玥妍扶着她坐下,道:“云姨,您的身体怎么样?”
云姨表示无妨。
玥妍接着道:“云姨,我想把您送到金陵山,那里幽静少人,温度适宜,最适合在那里休养。另外我也想先把我娘的骨灰也先存放在那,等待三年之后再与我父亲合葬。”
云姨点头,微笑着抬手抚摸她的头。这也算是圆了夫人最后的愿望。
“您知道现在齐国内忧外患,世道很乱,我今后的日子恐怕不能常常守在您的身边。不过还望您保重身子,一有空我便回去看您。”
云姨再次点头,看向玥妍。永嘉帝的狠毒残忍她深有体会,如果他发现自己逃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玥妍着急地想把自己送走,也是担心她的安全,这些她都懂。
玥妍见她同意,便不再犹豫。让人请来景漠,蒋玉年二人,商量着一众事宜,争取明日便把云姨送出城去。大家都知道一旦皇帝发现云姨走脱,全城戒严,那就不好走了。
景漠自从知道娘亲已经离世,眼泪便没断过。此时也知事情紧急,强压心中悲痛,道:“玥妍可有好办法?”
“三哥哥,我想着明日一早便送云姨出发。到时候让您的乳母花嬷嬷坐于轿中,云姨扮做家丁坐在车辕上。”
景漠点头。蒋玉年道:“小主,您们这次跟着一起回去吧?我让江岚随行。”
玥妍道:“我暂时先不走,三哥哥你这次先回吧。到了那边还需要你安置好娘亲的骨灰,有些事需要你这个儿子出面的。”
景漠艰难地道:“洛洛,你这次就跟哥一起走吧,心愿已经了了,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玥妍摇头,道:“哥哥,我不想把皇帝的报复引到外祖那里。”
景漠一听扬声道:“难道哥哥就眼看着灾难将至,留你一人承担吗?”
“哥哥,我知道你不会,可是娘亲那边的事要是没有家人操持,怎样入土为安?”
景漠垂头不语。玥妍道:“我不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来报复,不过要是直接派人来杀的话,哥哥,你自忖能打得过几人?不过是白白牺牲性命。而我要是实在打不过,还可以逃呢。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想了想,又道:“现在正是用人之时,咱们边塞五十万白家军也不是吃素的。”
景漠看着她,想到云姨也是宗师级别的,可是在弓弩手和大内高手的围攻当中也占不到便宜。不过当日如果不是要护住娘亲的安全,想要脱身自保还是可以的。
他又想自己的武功实在是不够看,于是看着玥妍道:“既如此,那我先去。等那边事情一了,我便回京。”
“哥哥,你等我消息吧。皇上迁都的日子未定,但是我想着也不远了。要是我这边没让人联系你,那你完事后就暂时回到外祖家等我,可好?”
景漠无奈应允了,为了避免来回奔波,显然玥妍的方法是最好的。
第二日一早,玥妍抱住云姨,不愿意放手。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远离了她,偌大的庭院,她真是觉得孤单。云姨心中长叹,可是也知道此时的她留在玥妍身边无异于潜在的危险,不但帮不上忙,反而是一个拖累。她用力抱了抱她,就像玥妍小时候那般。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丝丝缕缕,洒在玥妍肩上。云姨慈爱地看着她,抚摸着她柔软有些蓬松的头发。嘴里无声地道:“珍重!”便转身走了出去。
景漠等人没有跟她走在一起,而是选择在另外一处城门。等到随行的小厮回来传告,说两处人马已经在城外几十里外汇合,玥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在午后,放了下来。
这一夜她睡得极安稳,连梦都没有做一个。娘亲与云姨终于得到了安置,于她真是了了一件大事。一身轻松的她顿觉疲乏困倦,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惺忪醒来。青莲等人也知道这一段时间苦了小姐,心疼她,便也没有叫。
玥妍起床后发了一会呆,摇铃唤人来梳洗。抬眼间看见春五在门外探头向里面张望,便道:“让她进来吧。”
青莲回头,眼神威严地看了一眼春五,道:“小姐让你二人进来回话。”
玥妍这几日忙着,倒把她们给忽略了。虽然说是让朱樱带带她俩,不过看样子没有教好。想到今日不忙,于是道:“你们这几日都做什么了?”
春五道:“回小姐,我们就是在外面打水扫院子,给厨房劈柴运粮食蔬菜什么的。”
玥妍忍俊不禁,道:“朱樱让你们做的?”
秋十二怕玥妍责怪,急忙道:“回小姐,朱樱带我们实在好,也没有说具体让我们做什么,是我们实在是待不住,就自己找点活来干。”
玥妍回头看青莲,道:“现在我这个屋里有四个一等女使,两个二等,便让她二人先领着三等的份银吧。劳烦你空了教一教,过几个月要是合格了,就升为二等。”
青莲知道朱樱是个没心的,只一心记挂着主子安危,平时有空了也就知道钻研武功,哪里是教人的料。玥妍原来也是想让她锻炼一下,可惜不见什么成效。于是点头应是。
“你二人既然来了这里,那名字需要改一改。这个春五秋十二的,实在是别扭。”玥妍又道,“春五活泼,不如就叫忍冬;秋十二文静一些,便叫杜若,可好?”
二人欣喜,急忙躬身道谢。 玥妍又道:“今日无事,不如先看看你们的本事?”
梳洗完毕便带着众人来到西后院的演武场。朱樱听说了也急忙赶了过来,本来今日她不当值,听小丫头说有热闹可看,急忙跑了来。
忍冬擅长剑术,剑法平平无奇,但是玥妍看出来了,那是杀人的剑法,讲究一招毙命,没有什么花招式。她出剑速度极快,直接明了,应该是血战当中锻炼出来的。杜若则擅长近身搏击,善用弯刀。她的刀很是奇特,刀身小巧,刀刃极薄,阳光映衬下,却似一汪泉水。在她用力劈下的时候,刀刃微颤,在空中划出美丽的一道弧线。玥妍心头惊诧,这种刀及刀法,不似中原,倒像是西域的传承。
朱樱看得心痒痒,跳入场中与二人打斗起来。虽然她没有用剑,一时间却也不落下风。玥妍清楚,这二人应该是刀山尸海中打拼出来的,兵器上皆带着煞气。与朱樱不过玩闹,自是没有拼命的道理。看了一会,道:“可以了,女侠们,快些收手吧。”众人皆笑。
玥妍见今日的天气很好,于是便在镜湖边的水榭中略坐了一会儿。湖面吹来微风,撩起了她的衣袂,纷飞中恍如仙子临凡。
青莲上前给她披上披风,道:“小姐,这里背阴 ,小心风寒。”
正说着,玥妍看见前院的小厮慌慌张张地找来,说是宫里来人了,要她去前院接旨。玥妍心头一跳,没想到这么快便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