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宫里来的两位嬷嬷在白府可谓是呼风唤雨。白小姐重病在床，不能起身，两位嬷嬷尽心伺候，一应起居皆由她二人安排。青莲等人也需看她们眼色行事。一时间府内丫鬟小厮都私下里议论，不知道那二人是什么来头，就连小姐也要退让三分。
这日晚，徐嬷嬷觉得乏累，便早早就回到厢房休息。留下的桂嬷嬷在玥妍床边打盹。朱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对着玥妍打手势，意思是都准备好了。玥妍点头，溜进被子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
稍顷，便听到窗外风声渐起，屋子里的烛火摇曳，有几盏靠近门口窗子的忽闪了几下便熄灭了。桂嬷嬷从梦中惊醒，忽觉得屋内光线暗淡，窗外风声中隐隐藏着凄厉的哭喊嚎叫，在夜里听起来尤其渗人。
桂嬷嬷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起身，四处查看。她发现屋子角落一处窗棂打开，便想前去关上，谁知道就在她伸出手的一刹那，窗外忽然突显出一张惨白滴着鲜血的脸。嘴巴咧到耳根，半尺长血红的舌头悬在外面，摇摇晃晃，嗓子里还发出渗人的“呵呵”的声音，宛如地狱来的厉鬼。这画面太突然，太惨烈，又太刺激，桂嬷嬷来不及发出尖叫，便软软地倒在地上。
玥妍在床上偷偷看着，虽然看不真切，不过远远地瞧着也很吓人。她心里暗笑，假装上前摇晃着桂嬷嬷，见她还不转醒 ，便拿起茶盏向她脸上一泼，一边大声喊叫。不多时，青莲朱樱等人赶来，就连徐嬷嬷也被惊醒，跟着一起来到玥妍卧房。当看见桂嬷嬷顶着几片茶叶瞪着昏花的老眼，尤不自知地看着大家，都愣住了。
“啊！”她终于把那声堵在嗓子眼的尖叫喊出来了，刺耳的喊声在夜里显得十分凄厉，传的份外远。果然不出几日，白将军府中闹鬼的事情不胫而走，京城倒有多半人都知道了，就连东府也派人过来相询。
桂嬷嬷从那天起便称病不出门，每天就关在厢房，神神叨叨的，尤其是晚上，自己更是不敢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徐嬷嬷开始的时候还笑话她，可是在她接连两次在路上遇到那个吓人的脸之后，聪明的她一句话多余的话都不说了，每天就跟着桂嬷嬷在房里抄经书，至于玥妍的身体养成个什么样，皇上要是不派人过问，玥妍的房间她就一趟都不去。彼此间心照不宣，各自安生地过日子。
不过她们也都非常有默契，哪天皇上皇后派人查问，玥妍还是得重病在床起不来身 ，两个嬷嬷自是衣不解带旰衣宵食地尽心照顾。好在这一阵子永嘉帝正忙着四处调兵防御外敌，忙着迁都的事宜，一时间倒也没空管这小小白府的事情。
不知不觉又过了十来天，蒋玉年这次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肃州那边战事激烈，也先的主力部队已经抵达肃州城下，守城的正是六皇子许鹤州。玥妍推算着日子，想来那边苦战已经有几日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蒋玉年道：“也先的部队多是骑兵，不善攻城。这次改变路线突然转道攻打肃州城，想来也是有高人指点。”他手指头蘸着茶水，把肃州周围的地形简单画个大概。玥妍当即明了，虽然肃州不在也先进攻中原的那条线上上，可是要是容留这支大齐的军队在瓦剌大军的右后方，很容易将来造成堵截后路的情况。
“依先生看，六殿下那边可有胜算？”
“如今的大齐是没有援兵再派给殿下的，”蒋玉年沉声道：“如果四皇子那边可以驰援，倒是有把握歼灭也先的大部分军队。毕竟从他们之前的交战记录看，四皇子胜的比较多。可是现在四皇子战死，高勖全力推进西部战线，造成那边既无将领也无余兵支援，所以六殿下目前的形势确实不太看好。”
“那如果坚守，能够守得住吗？能守多久？”
“属下不知道现在城中还剩多少兵力，不过要是单纯地依靠城池防御，我看还是能坚守一段时间的。别的不说，就是也先的大军每天粮草的消耗，他就熬不住，肯定想速战速决。只要六殿下能抵御他前几天的猛烈攻城，后面随着敌军的气势渐弱，或许战局会有所转机。”
玥妍点头，蒋玉年分析得还算有道理。那她接下来要怎么做呢？江都她暂时是回不去的，她怕永嘉帝万一发疯，祸及家人。可是现在让她什么也不做困守京都，她也待不安稳。
她实在是惦记许鹤州那边。她道：“跟那边花楼的掌柜打好招呼了吗？尽全力支持他，派几个得力的人去护卫他的安全。”
“回小主，属下已经把您的意思传过去了。至于人手，我从中州那边调过去几个，是咱们数得上的高手，本来是打算调来京城护卫您的。”
玥妍道：“我这边暂时用不上那么多的人。”
蒋玉年见玥妍好一会不说话，转头看她，却发现她有些困倦地依靠在美人榻上。他心里一揪，终究是伤了身体了，以前的小主从来没有这种时候。他悄悄地起身，深施一礼，走了出去。青莲见了，急忙送出二门。
玥妍这几日运功的时候，经常感觉身体里有几处不甚通畅，颇有滞塞之感。接连冲了几次都不成功，反倒险些气行岔道走火入魔。她让人请来了卓莹，细细地说与她。卓莹思考了半天，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不过就是有点过于凶险，不知道你想不想尝试一下？”
“说来听听。”
卓莹将那几十种配方的药材一一写在纸上，道：“你也看到了，这是虎狼之药，需将你浸泡到此药液当中七天七夜，打通经脉，去除身体内浊气。只是浸药过程十分痛苦，常人无法忍耐，承受不住死在其中的大有人在。”
“好处呢？我不信这个方子就像你说的打通经脉那么简单。”玥妍冷静地道。
“好处一时半会儿我也不能全讲给你听，泡完后身轻体健，内气充沛，身轻如燕那都太平常了。只是我现在不能说。毕竟那种痛苦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
“我只问你，我身上的瘀堵是不是只有这个法子可解？”
“不是，”卓莹道：“只是这个法子用时最少，药效最霸道。”
玥妍点头，“就它吧。”
卓莹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你不考虑一下？不是人能忍受的？”
玥妍道：“无妨。你去准备吧。”
卓莹忽然心虚，想了想，道：“我还是有点怕，你不知道，万一挺不住中途出来的话，那就是死路一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玥妍道：“真啰嗦，今天你倒是愿意多说几句了。”
卓莹挠了挠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道：“罢了，大不了这条命陪你便是。”转身出门，再不迟疑。
两日后，玥妍看着眼前一缸红彤彤的水，狐疑地看向卓莹。后者老神在在地点点头，道：“你想好了吗？想好的话现在就可以进去了。”她说的就如同泡澡一般，周围的青莲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玥妍抬腿便迈了进去，一股尖锐的刺痛感迎面袭来，等到她完全坐在缸中，方才体会到卓莹口中的忍受不住。像万千钢针刺入皮肤，痛彻心扉。她只觉得痛的大脑已经不会呼吸，神元出窍，就连身边青莲跟她说什么都已经听不清。
卓莹一见，脸色煞白，喊道：“抱元守一！闭眼！意守丹田！”
玥妍想笑她，还懂得这些。可是她现在就是想牵一下嘴角，都没力气。实在是太痛了！她需要拿出全身的精力来抵御。渐渐地她有些眩晕，眼皮低垂，头也渐渐地低了下去。卓莹大急，趴在缸边大叫：“醒来！醒来！千万别睡！”
玥妍只听见一个人的喊声，声嘶力竭地在耳边，一直嗡嗡。她想抬起手来赶走这只苍蝇，可惜只觉得手上仿佛有沉逾千斤的担子，压的她抬不起。
危急间朱樱的喊声冲入耳道：“小姐，该练功了。”
她陡然有些清醒，丹田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缓缓涌出一小股暖流，缓缓流淌在她的奇经八脉。虽然那几处仍然堵塞，可是最起码脑海中全是般若心经的佛语，可以渐渐忽视了身上骇人的疼痛。渐渐地她如老僧入定般，平稳下来。
卓莹抹了抹一头的汗水，瘫坐在缸外，喘着粗气。
青莲等人轮流守在屋外，谁也不能靠近。不过三日，白府便流出白小姐病情过重，恐将不久于人世的传言。可是如今的白府，人人躲还来不及，谁也不想与之扯上关系，于是竟然没有几个人来探望。东府的蒋氏听说，便派白晓棠过来，一听说她的病会传染人，便站在门外说了几句好好休养，多多保重的话便走了。倒惹得青莲等人不住嘴地骂，想当初不知道是谁，厚着脸皮地贴着小姐，游玩也好，春宴也罢，哪一次没有带着她。
玥妍听不到门外的声音，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她越来越感觉到身体有些僵硬，四肢有点麻木。她抬起眼帘，发现卓莹正趴在缸边，闭着眼睛打盹。
于是她重新闭眼运气，再次投入到止疼的运动当中。不知不觉当中，只听到门外一声苍老的声音叫道：“卓莹，你出来！”
卓莹大吃一惊，急忙起身来到屋外。见到来人急忙跪倒在地，道：“徒儿拜见师傅！不知道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来人正是仁和堂的何老先生，人称“医仙。”此时他胡发皆动，气得浑颤抖，指着卓莹骂道：“你个胆大包天的混账！竟然敢拿那个道和大方出来医人，你知不知道那是要人命的方子！”
青莲等人大惊失色，好在平时也算是见过世面，知道此时不是慌乱的时候，于是青莲上前道：“两位别在这里吵，不如随我去偏厅，有什么话慢慢说。”
何老先生道：“这位姑娘，小徒不知深浅，酿成大错，老朽实在惭愧。不知道您家小姐现在如何？”
“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刚才我进去看的时候，小姐尚好，说了几句话。”
何老先生摇头，冲着卓莹道：“你现在滚起来，进去给白小姐诊脉，仔细上三焦。”
卓莹急忙从地上爬起，冲进屋去。不多时便出来，讲了脉案。越说声音越低，直到后来头也快要买在胸膛里。
何老先生长叹一声，道：“罢了，也是冤孽。”说罢起身到偏厅几案上写了张方子出来，让人熬了，喂给玥妍喝。
玥妍正疼的迷迷糊糊，张口便喝。只觉得口中的东西滑滑的，甚是香甜。吃到腹中，感觉暖洋洋的，倒是缓解了不少身体里的寒冷。何老先生到底不放心，让人拿锦帐把缸四周围住了，只露出玥妍的手来。他亲自把脉，细细研究了半天，没说什么，摇着头走了。这一通操作看得朱樱心都碎了。行还是不行，您老到是给句痛快话呀，摇头是几个意思？可是一想到这位老先生的暴躁样，便都只能在心里合计，一个个都跟着上暗火。
剩下的四天何老先生竟然就宿在了外院，每天早晚两遍给玥妍诊脉，调整汤药的配方。闲时候就搬把椅子，让卓莹跪在他身前背方子。一背就是大半天，还不许她起身。苏木见状私下里问青莲，青莲道：“等小姐出来，便知道为何了。”
玥妍每天生不如死地熬着，唯一感到好过的时候就是每天那几顿汤。从开始的一天三遍，到后来的六遍。终于让她熬到了最后一天，等她无所滞碍地运行了几遍大小周天，心头狂喜。身上的刺痛也变得好像不那么明显。她突破了上乘，终得圆满。没想到这次因祸得福，看样子得好好谢谢卓大夫。
可是她全然不知，这几日给她诊脉的另有其人。
第二日清晨，青莲扶出玥妍，重新沐浴更衣过后，众人再看她， 便如重生了一般。肌肤雪白晶莹，举手投足之间分外轻盈；眸子顾盼有神，宛如青湖荡漾；脸色粉嫩，好像初生婴儿。青莲喜道：“看样子是大好了！多亏神明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