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燕琳带领的和谈使团到达江都之时,已经是第八天了。同时还带来了江皇后的懿旨,赦免了许鹤州的擅自离京的死罪,让其戴罪立功,促成谈判,迎回永嘉帝。
许鹤州道:“燕世子,如今你已经是大理寺卿,还未恭喜你升官呢。”
“雍王殿下谬赞了,燕琳愧不敢当。”燕琳笑道。许鹤州觉得好像被什么刺到了眼睛,心道这厮长得是真的俊俏,幸亏已经娶妻,要不然还真是劲敌。
“和谈约在后天,不如现在咱们商榷一下?”许鹤州指了指前面的州府大门,燕琳道:“雍王请。”
丁谓脸上微笑着,跟着这两个皇亲国戚的身后,心道:这两个祖宗,谁也得罪不起。本来以为雍王外派,已经离开了权力中心,谁曾想如今皇后便连他私自带兵出京都不追究了。
许鹤州觉得燕琳言情神态上跟之前大有不同,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没看出什么。可能因为他自打成婚之后便有些变化了。随同他来的还有其夫人林玉媛,许鹤州也是之前便在玥妍那里见过多次的,见她远远地给自己行礼,便点头示好,只是心中略微有些惊讶。
“拙荆自小便是白家七女的闺中密友,听说了她如今也在此地,非要跟着一起来叙旧。已经禀明了皇后。”燕琳颇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许鹤州微笑:“无妨,只是这一路奔波,贵夫人想来也是辛苦。”
丁谓听着这两个上峰在打机锋,不敢插言。听许鹤州这么一说,急忙让手下请来了自家夫人,与林玉媛说笑着自去驿馆先行休息。
丁谓的夫人乃是金陵望族王家之女王芙,生的很是美丽,性格和蔼可亲,操着一腔吴侬软语,热心肠地帮着林玉媛安置东西。林玉媛因为来的匆忙,路上又赶时间,有许多东西尚还欠缺,王芙便让嬷嬷带着人一一办好。
林玉媛心中感激,让丫鬟碧波拿出京中名家翠瑞轩的一套羊脂玉的首饰,笑道:“您不知道,我家那个爷是个挑剔的。今日多亏夫人帮助,玉媛才能够安置得如此妥帖。无以为报,此物就当是妹妹送给姐姐的见面礼,还望姐姐笑纳。”
“诶呀,世子夫人客气啦,自是应该做的。我吩咐了厨房做了几样北方的小菜,一会端与夫人品尝。”说罢朝身边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人立即上前把盒子端了过去。林玉媛见她也不打开瞧瞧,也不露出惊喜的样子,便知道此妇人看着笑呵呵一团和气,其实心里刚硬的很呢。
王芙自是有些反感如此行事的作风。帮衬也好,份内之事也罢,总得大家坐下来叙话一番,互增好感,再说礼物的事情吧。要不然刚见面的两个人谁也不了解,就这样先急吼吼地拿东西出来,好像打赏一般,让人心中不快。
王芙心道:难道京城之中连送礼都这么没有诚意吗?
可是这毕竟是上司夫人,虽然不是正管,不过要是有一天夫君高升,去京都任职的话,少不了要上下打点,维护关系,那又怎么能少的了这个世子夫人呢?
想到此,她压住自己心中的不快,笑道:“妹妹这几日长途奔波,一定是累坏了。今日我就不打扰了。明日我请世子夫人过府一聚,咱们姐妹好说话。”
林玉媛笑道:“如此有劳姐姐了。”一面吩咐婢女送她出去。王芙本来还想再客气客气,没成想这个世子夫人也是干脆的人。是得回去好好打听一下,这个世子夫人什么来头,看样子也是不好相与的。
林玉媛在床边榻上坐下,身上乏累的很。这几日没日没夜地赶路,把她的骨头都快要颠散架了。燕琳那个性子,发起疯来更是不管不顾。本来就对她这次跟随就老大不乐意,要是在路上听她说抱怨的话,更是不留情面地申斥。
林玉媛不知道该怎样跟他好好相处,不就是上个月她没忍住,打了他之前的那个侍妾云珠一耳光,偏巧让他给看见了。云珠哭得泪人一般,心疼得燕琳一句话没说,直接抱起云珠就进了偏院。一连十几日都没有去她的屋里。还是长公主发现了这夫妻俩个不对劲,强制性地押着燕琳过去,才缓和了不少。
那个云珠看起来清秀腼腆,可是自有心机,也是个不肯安生的主。这成婚一年多了,算算竟有一大半的时间燕琳竟然是留宿在她那个院子里头。想想林玉媛便牙根痒痒,恨不得即刻便揪着这个小贱人的衣领子丢到大街上去。
有些时候林玉媛看着铜镜中的那张幽怨的脸,都快不认识自己了。那个面色红润,温柔娴雅的林家长女怎么成了如今的这副样子?脸色黯淡无光,嘴唇干瘪,眼圈深黑,两只眼睛总是瞪得大大的。身材消瘦,病气恹恹,就连给她诊脉的老大夫都说,她有心病。年纪轻轻便如此消沉,可不是有病吗?
她的心病就是那个白家小七,白玥妍。
燕琳院中无论多少偏房,她都不在意,不过就是玩意罢了,高兴了招来,不高兴哪天打发出去,不过心。
可是她容忍不了,睡在她身边的燕琳,梦中醉中还喃喃地喊着白玥妍的名字,看着她的眼神总是偏了一寸。她知道,那是在追溯从前她身边总是依靠着的白玥妍的身影。明明是她嫁给了燕琳,却好像从未走进过他的心中。这份疏远总是不经意地充斥在夫妻两个的生活当中,燕琳虽然不是冷冰冰,可是全然没有新婚的甜蜜与纠缠。
林玉媛知道这不是白玥妍的罪过,可是就应该让她来承担这个痛苦吗?
即便是看着燕琳昏沉沉地睡在自己旁边,她悲哀地想,恐怕他也是不得已吧。
当玥妍第二日于知府后院见到她的时候,一脸的诧异多过惊喜。毕竟已经是陌路,且好久不联系了。尤其是当听说这一次林玉媛急匆匆地赶来,就是想跟她叙旧,她的心里升起一丝犹疑,一份怪异。只是这个念头一闪,快得让人抓不住。
她紧紧握着林玉媛的手,道:“阿媛,你怎么如此清瘦?是吃得不合口吗?”
她没有说感情的事,毕竟人家夫妻刚刚新婚一年多,想来也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林玉媛笑道:“没有的事,婆婆带我像自己的孩儿一般,现在世子府也是我在执掌中馈,我哪里会苛待自己?”她顿了顿,道:“倒是你,这么长时间不见,你竟然又长高了。”
玥妍道:“是吗?我竟不觉得。也没听青莲她们几个说过。”
“你经常在她们眼前晃,自是不觉得。”林玉媛说罢,拉着她的手,缓缓走到花圃旁。虽然已经是深冬,可是江都的天气并不似北地那般寒冷,花厅中的梅花,桃花,牡丹花相继绽放于枝头,争奇斗艳,花香弥漫,这可是京都冬日难得一见的好景致。
“洛洛,”林玉媛伸手示意,婢女端上来一只托盘,知道是想插花,已经修剪好各色花枝,置于托盘之上。林玉媛取过来一只娇嫩的粉红色的赵粉,想给玥妍插于鬓发间。玥妍道:“阿媛,我如今不能用红呢。”
说罢取了一只白牡丹,名白雪塔,递与她。林玉媛摇头,看着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绣淡青色芙蓉花纹的齐胸襦裙,外披一件白色貂毛大氅,墨黑色的长发挽起了高髻,以几只金色镶各色宝玉的步摇固定。
她轻轻地把那支牡丹插在她的左侧鬓发间,花香浮动,丽色迫人。她心中暗道:“罢了,若是比容貌,自是谁也比不过她。”心中打定注意,面上浮起笑容,道:“不得了了,数日不见,洛洛的容貌更胜从前。”
玥妍不言语,只是笑着从一众花枝中挑了支粉紫色的洛阳锦,也替她簪了起来。如今她的个子已经比林玉媛高出了大半头,自是轻而易举。
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在花圃旁的八角亭上聊起了过往之事,仿佛从前的冷淡不存在过。青莲有些迷惑,朱樱则在一边打起精神,暗暗防备。小姐曾经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就是觉得今日的林大小姐不太寻常。可能是因为嫁为人妇的缘故,也可能是真的想修复之前的关系。但愿不是最坏的那个。
玥妍慢慢与她说着当年,一时间倒真看不出她的意图。好在留给两个人叙话的时间并不多,稍顷,便有丫鬟传信说前厅酒席已经摆好,就等着二人前去。
林玉媛笑着拉起玥妍的手,一起缓缓向前面走去。知府的院子并不是很大,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人便来到了前厅的门口。见里面男女分东西两席,苏老爷夫妇知府等人已经都坐好。
两人急忙在门口处跟大家见礼,稍后玥妍走到了苏老夫人身后,轻声道:“外祖母,我回来了。”
苏老夫人回头笑道:“快坐下吧,今日知府宴请,特意说了要把你也一起请来。你便坐在祖母身后,谨慎些吧。”
玥妍低头应是。
林玉媛坐在王夫人身边,与燕琳虽不是正对面,可是也把他脸上的神情看了个清楚。自打玥妍进门之后,他已是偷偷看过几次,眼中的惊喜,眼底的凄惶,和之后的自怨自艾的感伤。林玉媛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娟帕,极力保持着镇定,一面应酬着知府夫人的热情。
许鹤州今日坐于主位,燕琳的那些细微变化自是逃不过他的眼睛,感怀于他的痴情,同时心中又有些窃喜。忽然发觉自己有些幸灾乐祸,那多不好,于是他垂下了眼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环视四周。
今日丁知府于家中设宴,一来是为燕世子接风,二来是看大家这些天都在为明日即将到来的和谈努力辛苦,慰劳大家而设。为了不影响明日的事情,席上并无烈酒,而是淡淡的带着微酸的青梅酒,度数不高,多饮也无妨。
苏老夫人跟玥妍等人是丁谓几次恳求苏老爷子,终获首肯方才接来的。丁谓此人最是爱热闹,也重人情,尤其是在老师面前。他自小便失双亲,虽有家族庇佑,却终有疏漏,年幼的他经常吃不饱饭。是老师了解到他的情况后,每次授课的时候都让人偷偷给他带些吃食衣物钱币,将他抚养成人,传授知识并推荐入仕。
可以这么说,苏老爷子就是他的再生父亲也不为过。他心知如今这两位老者最心爱的宝贝便是眼前的玥妍,自小便亲身教导,倾金钱人力物力打造,方成就其如今的境地。江都守城一战,说句心里话,尽管恩师嘴上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可是他暗地里可不止一次地叮嘱陆昭,一定看护好玥妍的安危。
好在有惊无险,白家七女那精湛的武功也折服了他。他方才真正知道:老师在培养人才教书育人方面的高超水准。那一身武装到牙齿的精良装备和众多明里暗里的护卫更是深深提醒了他:苏家身后的底蕴以及白玥妍在老先生心中的地位。
他在心里也是极其疼爱这个师侄女的,尤其在看到燕琳不时打量她的目光,以及雍王那不加掩饰地宠爱,心中更是有数。只是他见玥妍只是低头,一味地品尝今日的菜肴,心中不由得一笑。冰雪聪明,偏又尚未开窍,也难怪雍王殿下头疼得紧呐。
厅中唤来的舞姬正慢声细语地唱着江南好,许鹤州在缭乱飞舞的水袖当中看到,玥妍终于在一堆食物中抬起了头,心满意足地微微地打了个饱嗝,眼神有些涣散地望向前面。他不由得暗笑,这个没心没肺地小猫,估计吃饱喝足一会儿便要回去睡了。
果然,不多时,玥妍见大家都在谈论明日的和谈,跟自己好像没太多关系,眼皮渐渐垂下,困意上涌。今日的菜实在是太和她的胃口了,明日一定让外爷爷问问,是哪里来的厨师。
青莲上前小声说道:“小姐,不如咱们先请更衣吧?”
玥妍抖擞了一下精神,点头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