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扎布湖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它三面环山,湖水湛蓝,清澈见底。巴尔鲁克山脉远远伫立,山头有常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山间一丛丛盛开的桃花梨花,粉色娇美,白色清丽。花间那绿油油的草地上,不知名的野花随风摇曳。
高勖让人在靠近湖水处搭建了帐篷,这样玥妍一踏出王帐,便看见眼前清澈明净的湖水缓缓流淌着,在太阳的映照下泛起粼粼波光。微风吹过,玥妍的发丝衣襟轻轻飘起,翩若惊鸿,又仿似九天仙女转眼便要乘风而去。
高勖停住了脚步,远远地望着玥妍,四月的阳光和煦而温暖,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那个小女子在阳光下展开双臂,仿佛是一只白鸽展开了翅膀。他不由得有些担心,害怕下一秒中她就要展翅翱翔。
朱樱看着自己的小主人,心中那抹担心越来越浓。这一个月来,主人无法安睡,每晚都要惊醒几次,每次醒来都需很久才能再次睡着。医者说是因为余毒长时间潜伏体内,已经深入骨髓,影响了神经。
玥妍最近也觉得内息有点淤滞,尽管她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不过每次运功之后,总感觉右半边身子有点麻木。她把它归咎于自己的内息正面临着一个瓶颈,急待一个机遇破茧而出。或许等到自己的内功心法突破桎梏,问题便迎刃而解也说不定。
此时阳光正好,空气中弥漫着青草香跟甜甜的花香,玥妍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沐浴在久违的自由的空气中。夏国皇宫里虽然什么都有,可是失去了自由,便什么都失去了颜色和香味。
高勖大步走来,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柔声道:“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里,不如让阿绰带你四处走走?”
玥妍来了夏国才知道,高欢的另一个名字阿绰。此前她曾经听人提及,夏国的十位名将,阿绰也榜上有名。此次千里迢迢潜伏于大齐并且挟持永嘉帝归国为质,更是立下奇功一件。玥妍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她回头看向高勖的身后,见高欢一瘸一拐拄着拐杖而来。看她望向自己的腿,苦笑道:“总要付出点代价的,不是吗?”玥妍便知那一定是齐人恨他掳走皇帝而下重手折磨他所致。于是道:“高先生不介意便好。”
“我介意有用吗?”高欢也不客气,好像很愿意跟她斗嘴。
“阿绰,你少说两句吧,带着阿念皇贵妃四处走走。”高勖道。
高欢躬身行礼,转身便走在头里。玥妍回头看看高勖,后者微笑道:“你先去玩吧,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玥妍点头缓缓跟在高欢身后。
两个人沿着湖边走了小半个时辰,玥妍有点累,看看前面一直前行的高欢,道:“你且停下,我要歇一歇。”
青莲见湖边有新设的木桩可以供人休息,便铺上带来的狐皮,让玥妍坐下。苏木随即打开随身携带的竹筒,倒出一杯温茶,端与玥妍。忍冬则端上一盏小巧精致的点心,给玥妍净手之后,让她先补充一下体力。
高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终于知道为什么女人出一次门总是要收拾许久,带几马车的东西。尽管在齐国的时候也见识过不少妃子的奢靡,可是跟眼前的这位相比恐怕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自顾自地拿出腰间的酒壶,仰头便喝了一口。辛辣的酒划过喉咙,让他心中的火焰冷了冷。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以他如今身体的状况,此生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实现心中的那个念头了。
“你看”,忽然他指着湖边一排排搭建起来的帐篷,道:“可认识?”
这次春季祭祀,高勖不但邀请了各个分部落的首领,还将周围邻国的几位国主也一并请了来。除了展示军威,另有结盟威压之意。一时间扎布湖边热闹起来,陆续到来的各国国主跟使者纷纷亮相。
玥妍远远望见一条苗条灵活的身影,忽然隐没在一处营帐中。幸亏高欢提醒得及时,否则玥妍无心注意,也发现不了。她狐疑地转头看看高欢,道:“我认识?”
高欢不置可否,又喝了一口酒道:“那我哪里知道。”
玥妍回想着那道身影,是有点熟悉,可是仅仅凭着这点也难以判断。但是她能确定的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跟她有关,而她却不知道的。
不仅是高欢,就连高勖身边的女刀唐赛儿前几日偶然见到,也是流露出刚才跟高欢类似的神情,有点惋惜,又有点怜悯。还有什么复杂的含义,玥妍实在看不出。
她便又转过头,看到高欢已经仰面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青草棍,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天空。苍白秀气的脸上有些迷惘,完全没有了先前她印象当中的狠辣阴戾。一个人只有在完全熟悉的环境之下才能彻底的放松下来,显而易见地,此地应该就是高欢的家乡。
玥妍放下茶杯,起身走到湖边。蓝莹莹的湖水微凉,沁人心脾。她弯腰便要脱去鞋袜,欲到湖里踩水,青莲拦住她,道:“小姐,不妥吧。”
玥妍没有回头,道:“无妨。”
等到她赤足踩在水里,感觉着软润的细沙的包围,心情突然大好,不由得笑道:“想不到还有这样美的地方,你们快来!”一面弯腰撩起水花,向那几个丫鬟泼去。
几个人忙着闪躲,玥妍忙着笑闹,高欢闭上了眼睛,躺在草丛中,假装看不到听不到。能笑的时候多多欢笑,总比将来面对苦痛要好。
忽然一声刺耳的尖叫令他忽地跃起,忘记了自己跛足,奋力向声源奔去。只见站立在湖边的莹莹碧水当中的玥妍,手中握住了一条碧绿环纹三角头样的水蛇,而那条水蛇兀自在她的手中扭动着身子,被捏住的嘴里血红的芯子不时地吞吐。
高欢惊出一身冷汗,急忙上前想要从玥妍手中接过那条蛇,随即他便发现,玥妍的中指流着鲜血。
他心中一凉,弯腰便想抱起玥妍。谁知道她在水中向后退了一步,道:“我自己走。”
玥妍只感觉自己的头疼欲裂,伤口处已经没有知觉。心中道:“倒霉到家了,毒还没清,又被蛇咬。”她刚想挪动脚步,随即天旋地转,软软地跌向湖水中。青莲朱樱等人惊叫一声,纷纷扑上前接住。谁知有一双臂膀,稳稳地接住了玥妍的身体,眩晕中玥妍看见了高勖那双明亮如星辰般的眼睛。
高勖打横抱起玥妍,示意青莲拿软布裹住她的赤足,迅速地向帐中走去。一面大声吩咐请医者。等到玥妍幽幽转醒,便看见高勖坐在床边,一脸无奈地看着她。见她醒了,便道:“你还能再调皮些吗?谁让你下水的?”
玥妍眨了眨眼睛,貌似不解。
高勖被气笑了,在地上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道:“阿绰没有告诉你,扎布湖里是有水蛇的吗?”
玥妍摇头。
“幸亏这附近的村民有祖传下来专门解毒的药丸,要不你这条小命今天便交代在这了。你知不知道?”
玥妍眼睛扫过跪在门外的众人,青莲等人的脸上仍然挂着泪痕。
“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要下水的。你让她们跪是怎么回事?”玥妍道。
“我将你护得如珠如宝,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你就出了事情,是她们看护不力,罚他们不是应该吗?”高勖严厉的目光划过。
玥妍道:“都说了是我自己非得下去的,你到底想怎么样吗?她们都跪坏了膝盖,今后谁来伺候我?”
“自然给你安排更得力的。”高勖还想说下去,便看见玥妍的脸色眼见的黑了,立刻识趣地调转口风,“嗯,既然爱妃你极力给她们求情,那就看在爱妃的面子上且饶过这些人。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次回去每人到内侍监领罚,杖责十下,引以为戒。”
门外众人皆跪地谢恩,玥妍垂下眼眸,便不做声了。心中对他口里爱妃爱妃地称呼自己,有些不舒服。她的心中始终有些疑问,只是还没有机会得到验证。如今的形势只有虚与委蛇,才能护得身边人的平安。
想到此她不禁暗暗着急,内息始终不见完全恢复,看样子身体里的毒也未肃清。拖延的时间太久,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一定要找机会逃出才行。
高勖低头注视着她,默不作声。他心里有些矛盾,既盼着她早日痊愈,又害怕她有一天离去。他尽量延缓着这个过程,可是今早医者的话言犹在耳:贵妃的毒已经侵染到骨髓,再不彻底医治,恐怕再难挽回。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就这样吧,留她在身边,也许十年,也许五年,只要她留在身边,多久都行。
可是刚才她被蛇咬中,昏迷当中,他的心止不住地狂跳。那一刻他祈求长生天,一定不要让她死,今后只要她好好活着,无论她在哪里,在谁人身边。
高勖挥手,宫女端过来一套浅绿色胡服。他沉声道:“今晚有大宴,你穿这身衣服,陪本王宴客。”
玥妍看着他的眼睛,知道这是自己该回报的时候到了,于是道:“可是我没有带像样的头饰。”
高勖嘴角含笑,就知道这个小东西不会乖乖就范。他就是觉得她有趣,即便是反抗,也是让人兴趣盎然。于是他再一挥手,几位宫女先后进来,手里皆托着各样花钿步摇等物。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玥妍,仿佛在说:看,本王已经预料到了你会这么说。
玥妍又想了想,接着道:“可我不想穿那又高又硬的胡靴。”
高旭让人把几双特意给她赶制的羊皮短靴放在她床前。玥妍不禁睁大了眼睛,雪白色柔软的羊皮靴上钉着各色玉石,布灵布灵地闪人眼睛。高勖见状,颇为得意地笑道:“爱妃可还中意?”
玥妍点头小声道,“实在不能再中意了。”
她不知道高勖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喜好,他所安排的一切竟然比自己亲自动手还合心意。尽管现在过的是笼中雀的日子,可是她对这个猎人竟然半分反感也没有。夜里她睡不着的时候经常问自己,这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高勖从来不把她当做是物件,是战利品,而是当做一个女孩子来疼爱尊重。在他身上玥妍感受到了久违的如父如兄般的体贴照顾,而且他身上所体现的那些优点完全符合玥妍这样一个花季少女对男子的憧憬。
玥妍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应如今的关系,于男女问题上她确实是毫无经验。想着终有一天也许会在战场相见,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着距离。只是高勖那无处不在的关心与柔情,无时不刻地围绕在她身边。
高勖见她不再做声,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发顶,那触手可及的毛茸茸的手感,让他的心情大好。就像是自己豢养的宠物对着自己收了小爪子,终于肯温顺起来。他起身大踏步走了出去,见公孙渊正候在帐外,于是道:“先生久等了,咱们前面说吧。”
公孙渊扫了一眼王帐,躬身行礼跟着去了。西域十八国,如今归顺王上的已经有十之八九,他一直坚信以王上的英明神武,统一天下也是可以的。不过现在里面那个小女子,他宁愿叫她祸水,在王上见了第一眼开始便念念不忘,如今更是牺牲了十五万金的代价换她入宫。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有一天这个女子成为了王上前进的障碍,他一定会出手,不惜任何代价,替王上解决掉这个祸水。
青莲自帐外面进来,一面狐疑地回头看。玥妍道:“怎么了?”
青莲道:“刚才奴婢看见一人,觉得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一旁跟着进来的忍冬道:“小姐,那人是夏国的大国师,我听王上称呼他公孙先生。”
青莲眼睛突然一亮,跟着的朱樱也叫道:“公孙先生?会不会是那个咱们在翠微山云居寺遇到的公孙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