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妍见到卓莹,见她一身青衣打扮,短襦长裤,外面罩一件过腰夹棉半臂。头发胡乱挽了一个高髻,有些凌乱,被塞在帽子里。一张脸造吧得有些脏,看样子是帮着许鹤州生火看肉熏黑所致。
见了玥妍她急忙跪倒,伏在地上大声道:“民女见过大王!见过贵妃!祝吾王春秋永盛!万寿无疆!祝贵妃青春常在!福寿绵延!”
玥妍见她还是那副信口开河,胡乱甩词地老样子,不禁笑弯了眼。高勖看见她的笑容,有点意外,不知怎么心情也跟着好起来。道:“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福星。既然贵妃看着你高兴,便上前来给贵妃诊一诊脉吧。不过若是诊不好,孤可是要罚你的。”
卓莹不要命地道:“那民女要是诊得好呢?”
高勖道:“你想要什么?”
卓莹道:“民女不要什么,只想陪在仙女旁边。”
玥妍心中翻起白眼,暗道:这个鲁莽的,如此直白,简直害死人。
高勖道:“为何?”
卓莹依旧老神在在地絮叨:“民女这辈子就爱荣华富贵,如今天下皆知,您如何宠爱贵妃。小的想着能够在贵妃身旁伺候,那自是少不了好处,小人的家人不也跟着沾光。万一弄个小官当当,岂不美哉?”
高勖被她气笑了,道:“你当我夏国的官都是弄来的?”
卓莹急忙磕头,道:“是小的该死,说错了,还请大王不要责怪!”
高勖摆手道:“罢了,孤不与你计较,快快上前与贵妃诊脉吧。”
卓莹小心迈步上前,先净了手,又跪在玥妍身侧,执起她的手腕,沉下心细观脉象。进而又拿起另一只手,又琢磨了半天。这才起身回道:“不知贵妃近日可有失眠症状?”
玥妍点头。
“可厌荤腥?”
玥妍再次点头。高勖见状脸色严肃了不少,看样子这个小医官还是有些手段的。
卓莹上前跪倒,对高勖道:“贵妃身体余毒尚未清除,已侵入肝肾,情势迫在眉睫。还请容许小人近身细察,方可对症下药。”
高勖点头,道:“此间也没什么事了,阿念便先回去。待孤这边事了,便去看你。”
玥妍起身,深施一礼,缓缓离去。卓莹看了一眼许鹤州,便紧随其后。高勖摆手,医者便也跟在身后。
待进得王帐,卓莹回头对着医者道:“先生,还请您回避,我要给贵妃察体。”
医者脸色一僵,讪讪地退到门口。
卓莹看看青莲,朱樱等人,眼底含泪,扑通一声跪倒在玥妍身前。玥妍笑道:“卓大夫几日不见,怎的如此有礼貌了?从前都是你你我我的,你这一跪可折煞我了。”
说着伸手搀扶。
卓莹擦着眼泪,道:“你可吓死我了,还想着今后依靠着你呢。你先玩失踪,叫我后半生怎么办?”
玥妍道:“死不了。你着什么急?”
“嗯嗯,也快了。”缓过来的卓莹又恢复了那副该打的腔调。
玥妍道:“我还以为是我的内功出了问题。”
“内功是到了一道门槛前,”卓莹走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道:“只是内毒拖延的时间太长了,已经沾染到了内脏,影响到你的睡眠作息,若是再不出手,恐怕再难痊愈。那你可能活不过三十了。”
玥妍心中一凛,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是一直有医者给我开药诊脉,怎会如此?”
“这个还真不好说。中原的毒让西域的大夫来解,恐怕对他有难度。”卓莹沉思道:“另外你身上原来就带着毒性,此次你的运气差些,两种毒互相作用,属实难解。”
她看向玥妍,道:“不过幸好你有我。如今我来了,你且看着,不出一个月保管还你一副好躯壳!”
玥妍瞪了她一眼。
“哦哦,不对,是一副好身体。”卓莹笑嘻嘻地更正。
玥妍看着她,心中忽然开朗。她眼中带泪,笑道:“辛苦你跑这么远。”许多感激的话她说不出口。她知道许鹤州跟她这一路追过来,风餐露宿那是小事,深入敌都,危险无刻不在。不但要时刻提防着暴露的风险,还要想办法接近她,一定是绸缪了很久。
卓莹见她哭了,知道她是心疼自己,大大咧咧地道:“你可别掉你那金贵的豆豆,我不需要。要是你真心疼我,就拼命地拿金子砸我吧。”
玥妍被她逗笑了,不禁上前想捉住她的手,谁知道她泥鳅一般,刷地一下便跑开了。
朱樱见状,也不在门口守着了,跟苏木两个人和起伙前后围堵,终于把卓莹压在身下。玥妍走到她面前,示意青莲拿过来几个赏人的小金锭,一个一个慢慢地抛在她头上。砸得卓莹一声一声地叫,嘴却裂开了花。
玥妍见状笑弯了腰,手里软得没了力气。一面叫青莲替她继续砸。
卓莹嘴里不含糊,道:“诶呦我的贵妃呀,你怎么就只拿这么小的金锭砸我呀!别舍不得,换大个的,换大个的!”
忍冬气不过,到里间翻出来几个日前高勖让人拿过来的金元宝,都是十足十的五十两金一个的,扬起手便要发狠地砸下去。卓莹一见“嗷”地一下子推开两人跳了起来,伸手抢了揣在怀里,夺门而出,只留下一屋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众人。
医者听见动静探头查看,青莲道:“无妨,这小厮耍宝逗贵妃开心呢。”
医者沉思了片刻,转头回去复命了。
第二日的春祭玥妍并没有参加,听回来的宫人描述得天花乱坠,场面十分恢宏。哈斯娜身披彩锦,跟在仁宗皇帝的身边,出尽了风头。如今宫里宫外都传颂着王上如何看重哈斯娜妃,风头甚至盖过了皇后。
玥妍听说后并没有什么异常,可是回想一下哈斯娜站在高勖身边的情景,心中就觉得不太舒服。她不知道为什么,好在有卓莹这一天在身边絮絮叨叨地给她一边诊治一边描述这一路上的艰辛,让她慢慢忘记了此事。
只是当晚上看见高勖迈进王帐的时候,那种不开心莫名地又涌上心头。她坐在几案之后,也不起身,只是沉着小脸,也不搭话。用一只金镶玉的步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角。
高勖见状上前问道:“阿念,何人惹你不开心?”
玥妍不说话,只是敲。
高勖有点下不来台,于是也沉了脸,对着青莲道:“你说。”
玥妍见他冲别人发脾气,于是道:“与别人无干。”
高勖琢磨了一下,与别人无干,那就是自己了?自己什么时候惹她生气了?
他于是坐下细细回想。
玥妍见他坐在几案的另一侧,气不打一处来,用力一敲,步摇应声断了两截。她丢开手,转身便走到了里间。
高勖自打出生以来,何时受过这等闲气?刚想发怒,忽然脑子灵光一闪,又忍住了。野利拓在一旁看着,心里诧异,同时也为玥妍捏了一把冷汗。真是大胆,竟敢跟君王撒泼!可是看王上的意思竟然还没生气。
青莲朱樱两人大气也不敢出,很怕此时成为炮灰。朱樱心中对自家小姐暗挑大拇手指头:还是小姐威武!这脾气,管他是谁!
高勖在外间几案后则越琢磨越是开心,于是高声冲里间道:“你那么喜欢砸它听响,我这便让人再给你多拿一些。”一面吩咐野利拓让人多拿些玉步摇过来。
野利拓不敢说王上疯了,尽管他心中就是这么认为的。
玥妍听见他在外间说话,气道:“你无需如此,好像我是那般祸国的妖妃一般不知道轻重。夜里风寒,王上还是早些回去吧。”
野利拓何时听到过妃子竟然撵过王上,不由得瞪起了双眼。却只见高勖缓缓地走到里间,一脸笑意地柔情道:“你先别睡,带着气对身子不好。让那个谁来着,就是昨天惹你开心的那个小医官过来,逗你说会话。”
野利拓无语了,又看着自家王上一步三摇地晃着出了门,朝西北方向一路走去。待走到行营大门口守卫处恍然发觉般又折回来。这样来来回回地在月光下走了三遍,野利拓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用眼神驱赶着士兵询问的目光。
看得出王上想大声笑,但是极力压制。他也能感受得到,王上的开心。只是他不能明白,那个叫阿念的贵妃无缘无故地生气耍小性,王上竟然高兴成这样?莫不是他有受虐的倾向?
高勖抬头望月,忽然想喝酒,于是让野利拓把伯糜从睡梦中叫醒,两个人一直喝到天亮。半醉之后伯糜后知后觉地问:“王兄今日可有开心之事?”他原来以为高勖是因为今日的春祭十分顺利,长生天给的预兆也很祥和,可是喝了半天他慢慢发现可能是有别的缘由。
高勖微笑道:“小树发了芽,你说让人高不高兴?”
伯糜一下子就明白了,心中也为他庆幸。虽然高勖身边从未缺过女人,但是也从未看见他为哪个女子像如今这般。知道了缘由之后他便什么都不说了,就是往死里灌他。可惜高勖酒力惊人,到最后伯糜一个跟头醉倒在案前,人事不知了。
高勖则越喝越是清醒,看看天色已经破晓,于是晃晃悠悠地走进玥妍的王帐中,站在床前细细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又轻手轻脚地翻进里侧,轻轻握住她娇小的手,很快便睡着了。
待清晨青莲进来,看见高勖和衣躺在小姐身旁,吓了一跳。尽管名义上小姐已经是夏国的贵妃,可是作为贴身侍女她知道,两个人并未行男女之事。也就是因此她才对高勖敬重有加,尊称他一声王上。她看得出王上也是真心喜欢自家小姐,自然不会勉强她,想等到水到渠成那一天。
她本来是十分看好许鹤州的,可是现在看仁宗皇帝对小姐的一片痴情,也觉得有点犯难了。虽然小姐是被人暗算才落在他手,可是仁宗也并没有欺侮于她,反是礼待有加。若论人才武功,仁宗皇帝恐怕也不在许鹤州之下。所以一想到此青莲便替小姐头疼,好在需要选择的是小姐,也许也只有小姐才知道内心里真正喜欢的是谁吧。
只是青莲不知道,有些事情跟谁先到后到没有关系,讲究的是刚刚好,讲究的是那一瞬间的心动与心牵。
玥妍醒来时,发现身边睡着的高勖,气得用脚踹他。高勖嘟囔了一声,翻过身子继续睡。玥妍无奈,起身来到外间让青莲给她梳洗。这两日卓莹给她用了一些安眠的药物,她的睡眠有些沉,高勖什么时候来的她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回想起了昨日的事有些荒唐,便不再想办法捉弄高勖,让他安生地一觉睡到午时。
待野利拓在门外已经催了三回,玥妍才慢吞吞地放下话本,走到床前。却发现高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双手枕于脑后,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眼中满含笑意。
玥妍羞意上脸,道:“你睡醒了便赶紧走,那个野利拓已经叫了三回了。”
高勖眼看着她连耳朵都红了起来,便知道她是为昨晚的事不好意思了。想了想,他道:“今日还有点事,估计会很晚。明日我带你去阿尔泰山去转一转,此时山上的梨花开满山野,风景如画,你一定会喜欢那里。”
玥妍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答应还是拒绝。有些时候她发现如果她拒绝,而让他觉得难过,她便生出一种负罪感。
高勖轻轻一笑,从床榻上一跃而起,轻快地走到外间,高声喊:“野利拓,进来!伺候爷更衣。”
野利拓应声冒头,身后宫女们鱼贯而进,端着各样衣物饰品。高勖也不避讳玥妍,当着她的面更衣。倒是玥妍红了脸,急忙跟着青莲等人退避回到里间,不敢出来。稍顷高勖换过衣服,转身进来,凑到玥妍耳边低声道:“你看都看过我了,是不是应该对我负责?”
说罢也不管玥妍受惊瞬间瞪大的双眼,转身哈哈大笑着风一样走了。野利拓很久没有看见爷这么高兴了,不由得也跟着飞奔出去,一面大叫:“爷,您等等我!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