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回门的时候,白晓棠看见了玥妍,她正站在一群贵女当中向她望来。一向雪白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粉色,剪水双瞳脉脉含情,黛眉柔长弯入鬓角,菱角一般朱唇微微抿起,像是微笑,映衬得鬓边的那朵鹅黄牡丹也失了颜色,直看得白晓棠心中诧异不已。一段日子不见,她竟然便如那牡丹花儿一般,舒展了花瓣,绽放出夺人心魄的光华,摇曳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而不自知。
同行的燕琳见了心中刺痛,垂下眼帘,攥紧了拳头。那人不是自己,能让她如今日这般美丽盛放的人不是他。听闻皇上这些日子的言行有些荒唐,以至于有些监察大臣们纷纷上谏。而造成这些祸端的罪魁祸首如今正亭亭玉立在庭院当中,嘴角含笑,大眼睛转悠悠小鹿一般注视着他们。
此时已经是五月末,玉兰的花期正盛,洁白晶莹的花瓣如玉般堆满枝头,微风拂过,清香阵阵,落英缤纷。玥妍微笑着一身绯衣立于贵女当中,最为耀眼。燕琳眼睛划过她洁白如月的面颊,心道:“也罢,能见到她如今过得岁月静好,也算是了了心愿。”
蒋氏坐于八仙桌旁,另一边的位置空着。她注视着白晓棠慢慢走近,跪在她身前,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看得一边大房的世子夫人暗暗皱眉。
燕琳弯腰行礼,一边示意白晓棠上前安抚。毕竟今日回门大喜之日,丈母娘一见面便哭成泪人,是几个意思?难不成公主府苛待了她女儿不成?
尽管他心中有些不快,还是耐着性子,一一拜见过长辈亲戚等,才好风度地在世子的引领下去了前院。
白晓棠心里烦躁,面上便带了几分出来。如今不比在闺阁的时候,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地瞧着,自家母亲如此上不了台面,她自是觉得脸上无光。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咬紧牙关款款上前,用丝帕给她擦拭眼泪,一面含羞带怯地道:“母亲再莫要哭了,今日大喜之日,可别让人看了笑话。”
蒋氏恍然发觉,连忙止住了眼泪,一面不好意思地左右观看,众人见她望来,便都急忙收敛起不屑的表情,假装若无其事地样子,无关其他,那毕竟是未来皇后名义上的母亲,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滴。
白晓棠把众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尽管她不想承认,但是也知道今时今日自己是凭借着玥妍的身份,才在公主府,在白家东府有了一席之地。若此时还如之前那般心怀怨怼,嫉妒攀比,岂不是成了不知道感恩的狼心狗肺之人?想到此,她不由得望向玥妍,面露笑容,第一次由衷地道:“谢谢你,七妹。”
玥妍在人群中,似有感知,正好转头,见白晓棠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口中喃喃着什么,不由得扬起眉毛,瞪大了眼睛。新嫁娘的气色很好,面色红润,眼神清亮,似乎褪去了不少之前的清高幽晦的神情,与人多了些许亲近之意,沾染上人间的烟火之气。
白晓棠见状刚想过去寒暄几句,没成想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侍女,来到玥妍身边,低声道:“七姑娘,宫里的福安公公正候在二门外,说有皇上有圣意要传给您。”
玥妍听她这么说,便不疾不徐地缓步到蒋氏面前,施礼道:“母亲,圣上差人来唤,女儿就此告辞,还望母亲与长姐莫要怪罪。”
蒋氏有些惊诧,急忙道:“既然是圣上命人来,倒是不好让他久等,你且去吧!改天等你空了,我置办些你姊妹爱吃的酒菜,咱们娘仨好好叙话。”
玥妍笑着点头,与众人略略道别,缓步而去。白晓棠见她愈发地沉稳,渐渐露出端庄威严的仪态,心下里不禁暗叹:如今的白家七女已经脱胎换骨,涅盘成凰。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当时还是稚龄女童,粉团子般漂亮可爱,尤其是那双眼睛点漆般顾盼分明,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欢喜。
这些年的嫉妒攀比丝毫没有影响玥妍的成长,倒是反过来成了她的背负。想到此她不由得暗笑自己:一向自诩清高,谁知却成了井底之蛙。到如今反要受她恩惠,方得体面。只是这心中忽然没了对她的嫉恨,又尚少关爱之情,倒觉得空荡荡了。
待玥妍走到二门前,便看见小安子面露笑容地正在跟东府世子白亭芝聊天。福安公公如今可是皇上身边第一红人,到哪不是人人争着抢着叙话。白世子已经邀请两次,请他入内小坐,奈何福安公公执意要在门外等候。
小安子见到白小郡主施施然走来,急忙上前行礼,一边笑道:“奴才给郡主请安!皇上吩咐奴才给您带句话。”
玥妍看着他,静待下文。白世子一边却惊呆了,皇上的口谕也是圣旨,不下跪岂不是失礼!他刚想上前低声提醒这个西府的七妹妹,却见福安公公恭敬地弯了腰,低声道“皇上才刚让奴才传话,道回门宴有什么可吃的,今日早朝时候基罗的使者面圣,还带来了他们国的海物,都是新鲜的鱼虾,一路用冰镇着运过来的。本来想着明天再请郡主前去试吃,看看味道如何,可是还是担心明日便不够新鲜了。”
玥妍一听,眉毛一动,好久没有出海,没有吃到鲜活的海鱼海虾了。本来没什么,如今一听便连馋虫都勾出来了。面上虽拘着,心里已经迫不及待。于是点头道:“甚好,如此便走吧。”
福安公公掩住面上欲露出的笑,欢声道:“奴才这就前面引路。”
玥妍转身冲着白世子行了个礼,便带着青莲等人随着小安子走去,只剩下他目瞪口呆立于风中。这些日子没少听说关于这个西府七妹妹的风言风语,无极殿上书谏言的文官更是愈来愈多。本来还想着这几日找个机会跟她好好说说,规劝一番,谁知道以今日的形式看,竟然是皇上盛宠,才导致的她无法无天,没有规矩。
只是这话他如何敢说,心中了然。其他大臣估计也同他一般想法,不敢直言圣上的宠溺,而把这口锅都扣在了自家妹妹头上。红颜祸水呀,这还没进宫呢!想到此他急得独自在地上打转。
思来想去到最后,觉得还是得规劝自家妹妹,要懂得分寸,要注意收敛些。圣上管不了,自家妹妹还约束不了吗?他攥了攥拳头,发狠般出了外院。
玥妍自然不知道他的主意,此时正兴冲冲地直奔午阳门口。轿子很稳,青莲自果匣中取出几盏点心碟子,道:“小姐,您先用点点心吧。早上也没吃多少,一会儿空着肚子吃那些寒凉之物恐怕伤了身子。”一边又倒温茶,递给玥妍。
“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玥妍好笑道,心中却很是感激她的好意。这帮丫头都是实心实意地跟随她,照顾她。这么些年生死与共相处下来,感情分外深厚。又想着有几个年岁也大了些,过一段时间还得认真找个好人家嫁了,让她们也享一享家人疼爱,天伦之乐。
忽然外面朱樱道:“小姐,前面好像是燕世子夫人的轿子。”
青莲闻声撩起轿帘,果然,绣着世子府徽标的青色轿子正停在街角。轿帘卷起,里面端坐着一位夫人,远远看不真切,不过应该就是林玉媛。
玥妍没有起身,只是注视着一个长身的嬷嬷走了过来,冲着她行了个礼,高声道:“启禀白小郡主,我家夫人有请,还请过去那边叙话。”
玥妍一哂,道:“我与你家夫人无话可说。”说罢让青莲放下轿帘,再不搭理。心里却泛起反感,什么原因呢?竟然让从前那个温柔贤淑的贵女变成了如今这副嘴脸?上一次大家已经撕破脸,互相伤害至深,再见恐怕就是你死我活,还有什么必要再假惺惺地坐到一起,端着架子你来我往地粉饰太平呢?
玥妍自诩还是想不出来,上一次削断了她的两根手指,划伤了她的脸,两个人还有什么可说的。难道是来宣战的?仇怨早已经结下,尽管放马过来便是,磨叽什么呢?
林玉媛攥紧了手,端坐在轿子中,看着眼前缓缓而过的轿子。心中的恨意滔天:既然你不识抬举,就别怪我无情!本来今天想跟她讲一讲条件,看来没有必要。父亲早就说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是自己还心有不忍,留存幻想。如果玥妍自己了断,或许她还能够收手的吧?
她实在不愿意有一天看到燕琳伤心绝望的样子,不过现在看不重要了。最近半年来,他跟她说的话屈指可数,早就没什么夫妻情谊了。之所以还让她保留着世子夫人的名称,不过是给林相的面子罢了。
想到此林玉媛轻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别怪我狠心,是你自己不要这个机会的。一面吩咐回府,一面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裙摆,细细回想父亲那日交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