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咸晟二十六年七月二十日。
我们终于逃出殷城,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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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切!”
乞丐甲染上风寒了。
郊区,此时的他正坐在马车内,擤鼻涕。
离开殷城很顺利,在无眉中年露出一手化石为沙的才艺后,无人再敢拦截马车。
虽然这突如其来的风寒有些影响心情,但总体而言,他还是非常高兴的。
终于不用担心被抓到了!
死亡如风的感觉,终究没人会喜欢。
不过此事一结,另一事也该提到台面上了,乞丐甲轻捏下巴,露出思索之色。
该怎么办呢?
“甲,吃晚饭了!”
顾青掀开车帘,说道。
“好。”
乞丐甲在顾青搀扶下,慢慢下了马车,踩踏在散发淡淡腥味的草地上,周围皆是知了发骚的求偶声,声音短促显得烦躁。
他们今晚野营,没办法,因为无眉中年与老者归来之时已经很晚了,据说两人是被宝库内珍宝迷花了眼,忘记时间。
而他们归来后怕夜长梦多,不打算再留一晚,收拾东西立刻准备离开殷城,乞丐甲也乐意,于是就形成了现在这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局面。
乞丐甲来到篝火旁,缓缓坐下,今晚吃兔子萝卜汤,外加干粮面饼,兔子是老者路上随手打的野兔,萝卜是无眉中年路过田地随手拔的,干粮面饼是顾青路过民宅随手借的……
嗯,无眉中年和顾青这两人完全没有良民的样子,不问自取习惯了。
好在老者随手丢下几枚铜板,倒是没让别人吃亏。
乞丐甲还没下车之时,就已经闻到香味,口中食欲大动,接过食物,连忙吃起。
“呼咻,好吃!”
乞丐甲喝下一口滚烫的浓汤,赞叹道。
“还算能吃。”
无眉中年一旁点头说道,给予厨师顾青一个中等评价。
顾青只是静静吃着面饼,没有说话,老者也是如此,一时几人相顾无言,默默吃着晚餐,颇有一种食不语的气氛。
晚餐很快吃完,顾青收拾碗筷,一并丢进大口锅里,扛着大锅往河道方向远去。
顾青洗锅碗去了,乞丐甲等三人却还是无言以对,乞丐甲是在想如何开口,而无眉中年二人是在等乞丐甲开口。
他们三人都知道此时,是说清楚一些事的最佳时机。
“今夜的风,甚是喧嚣啊!”
没多久,乞丐甲轻语道。
“今夜的蝉,也格外撩人。”
无眉中年没有让乞丐甲独自尴尬,目露趣色接话道。
“先生觉得,我如何?”
话题一开,乞丐甲便直入正题。
“你如何?”
无眉中年得意地看了老者一眼,仿佛在说,看我猜的准不准!
老者眼神无奈回道,你准你准,师兄你最聪明了。
然而,乞丐甲下一句话,就让无眉中年与老者愕然了,只听他道:“先生觉得,以我代替顾青,如何?”
乞丐甲竟然想以自己,来代替顾青签下卖身契!
无眉中年与老者有些意外,无眉中年想过,乞丐甲可能会想成为他的书童,也可能会说服他放过顾青,但从未想过,代替这一说法!
因为代替,无论成否,仍然是一个人随他俩离去,另一个自寻生路。
这还是代表着乞丐甲与顾青的分离,以他们两人的牵绊,竟会有分离的想法?
乞丐甲苦笑,若是可以,他也想两人皆是自由身,不用分开,可惜,他已经没有其他赎人的本钱了。
无眉中年沉吟片刻,决定顺着乞丐甲的话,问道:“我这人一向不喜吃亏,你说,你有什么比顾青强?”
“我比顾青聪明!”
乞丐甲淡淡道。
“但你是瞎子,顾青却是练武的好胚子,稍稍打磨,就是一个上好的打手,你如何能比?”
无眉中年道。
“以先生勇闯皇室宝库的实力,会缺顾青这一个打手?”
乞丐甲反问道。
“不缺。”
无眉中年想了想,诚实道。
“价值高低是相对的。”
乞丐甲说道:“一堆金山与一块奇石,让平民去选,肯定会选择金山,因为金山对他而言,能让他全家吃饱住好,奇石是无用之物;而若让富可敌国的富人来选呢?他会选奇石,因为金山对他而言,锦上添花,奇石却能给他新奇感,是心仪之物!”
“对于先生而言,同样如此,我对先生的价值,并不比顾青低。”
“说的在理。”
无眉中年点头,后道:“但是,你具体会什么,值得我放弃顾青,选择你?
仅凭笼统的一句聪明,无法让我动心。”
“我会讲故事,说笑话,若是先生喜欢,我可每天备上十则笑话,两篇故事,十年内无一重复。”
乞丐甲淡淡道,却不料无眉中年一挥手,义正言辞道:“我不喜欢笑话和故事!”
乞丐甲有些奇怪,但没细想,接着再道:“我文笔尚可,可为先生代笔行书。”
“这能算?我识字一二,可无需你代劳。”
无眉中年摇头道:“说天赋吧,顾青基础浑厚,练武资质上等,而你呢,有何值得我培养?”
“给我十年,我能成为大周状元,这投资可足够?”
“什么,十年状元?哈哈哈,你拿什么保证?知道什么才是状元吗?别以为口中会喊两句酸诗会讲两句笑话就有资格了!”
无眉中年闻言滑稽大笑,指着乞丐甲说道,老者在旁也呵呵笑着摇摇头。
状元,乃大周皇朝无数青年才子舍命竞争之席,连他们这种目无王法,视朝廷如笑话的江湖人口出狂言时也不敢说自己能夺得状元位,生怕遭了他人笑话,区区一个小乞丐不知天高地厚,说得跟探囊取物似的,岂不可笑?
“笑够了吗?”
乞丐甲没有反驳,待他们笑声暂歇,才言道。
“不够。”
无眉中年擦擦眼角的眼泪,嘴上笑意却是一点不减。
“功名获取的确很难,我不否认。但是,若说我从五岁起,就再没读过书,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学识,皆来自五岁前,先生可信?”
乞丐甲摸了摸双眼,说道。
无眉中年忽然觉得不是那么好笑了。
“我半岁能言,一岁能跑,三岁熟读经文百书,五岁吟诗作曲,先生说,这样的我,再给我我十年时间,可有资格竞争状元之位?可够资格代替顾青?”
无眉中年微微张开,看着乞丐甲不似撒谎的神情,许久后,才道:“足够。”
“只是,我很疑惑。”
无眉中年说道:“你为何一定要代替顾青签下卖身契呢?”
“不为何,男子汉大丈夫,绝不能为奴!”
乞丐甲沉声道。
“哪怕顾青在我这里能活得更好?”
“不为生活好与坏,只为尊严。”
“那你呢,难道你就能为奴了?”
无眉中年被逗乐了,顾青是男子汉,乞丐甲就不是男的了?顾青要得尊严,乞丐甲自己就不要得尊严了?
“我乃小人,自不一样。”
乞丐甲淡淡道。
“这样吧,我们玩个游戏。”
无眉中年掏出一枚铜币,说道:“我手上有枚铜币,我将之抛起,你猜正反,若你猜中,我就如你所愿,若猜错,你和顾青一并成为我的仆人,如何?”
“不可能!”
乞丐甲想都不想,断然拒绝:“我怎知先生是否作弊,我一个瞎子,作弊还不轻松吗?”
“那就你来抛,我猜。”
无眉中年道。
“不行,对半开的几率完全就是看天,我不可能,也没资格拿顾青未来去赌!”
乞丐甲还是拒绝道。
“这个不要那个不要,你想怎样?你可清楚了,现在顾青是我的东西,哪有你这般求人态度?”
无眉中年怒了,他很欣赏乞丐甲,觉得答应乞丐甲也无所谓,原本他想给乞丐甲一个台阶下,不想让其太没面子,无论铜币最终结果如何他都能让乞丐甲赢他,可乞丐甲却偏不领情,将他一番好意全辜负,他岂能不怒?
无眉中年怒哼两声,他决定不再给乞丐甲面子,开口言道:“也罢,只要你当场跪下求我,我就同意你。”
“你不是很在乎顾青的尊严吗?你不是说自己不需要尊严吗?那就证明给我看!”
“只要你证明你真的可以为顾青而牺牲自己的尊严,那我就允许你代替顾青与我签下卖身契!”
乞丐甲闻言,默默道:“先生确定?”
“本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顾青的卖身契就在此处,只要你跪下,我就立马撕了它!”
无眉中年大手一拍,将老者递来,用血写下的卖身契挥在地上,冷笑道。
风停了,蝉静了,乞丐甲他,真的跪下了。
“你……”
无眉中年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