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元握紧手中的剑,刚迈了一步,却忽的被东宫外尖锐一声的叫停,这声音太熟悉了,宁元甚至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所以宁元没有停,她现在实在是太想知道了,如果真的到了抉择的那一步,景元帝到底会选择谁。
“永宁公主听诏!”
理智没有叫停宁元,康六的声音也没有叫停宁元,只有那带着圣旨的诏书,逼迫宁元停下手,逼迫她跪下去。
“敕皇五女永宁,即刻听旨进宫,不得违令,钦此。”
放下长剑,宁元的眼眸缓缓与站在身前的康六对上,对方那轻轻摇头的动作似乎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宁元嗤笑了一声,双手高举接过诏书。
“儿臣···遵旨。”
康六叹了口气,转而朝着高台上的宁祯走去,在早在康六过来的时候,宁祯就收敛了表情,他有些担忧的垂头:“父皇怎么说?”
康六皮笑肉不笑的道:“太子殿下,您也得请一趟了。”
宁祯了然的点了点头:“那孤去更衣。”
康六声音冷冷:“怕是容不得您了。”
宁祯的面色有片刻的变换,他还想再说什么,身后却连滚带爬的跑过来了一个小太监:“太···太子殿下!”
他凑身到宁祯的身侧,宁祯狐疑的附耳过去,片刻后,宁祯的脸色剧变,目光狠戾的瞪向宁元,带着几分的不可思议和惊怒。
“孤知道了,孤即刻就和你进宫。”
宁元的满腔热血和愤怒,早就在诏书出现的那一刻冷却了。
诏和宣不同,宣是好生请过去,是带着轿撵来的,但是诏,是景元帝命令你过来,是带着人来的,如果不听,押也会把人押进宫去。
太和殿正殿,景元帝这次没有在书房见他最宠爱的一双儿女,而是坐在正殿的龙椅上,怒目瞪着两个人。
到底要景元帝如何不气,他最疼爱的一双儿女,一个比一个犯的错大,甚至公然在京城,在全天下的注视下兵戎相见。
宁元和宁祯几乎是同步一掀衣摆跪了下去,宁元已经很久没有给景元帝行如此大礼了,她的头低低的伏在地上,未有言语。
看见她这副沉默的样子,景元帝的气全都涌了了上来,他拍案而起,怒骂道:
“宁元!你难道是疯了吗!到底是谁教你的?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去兵围东宫,你忤逆犯上,不敬兄长,你到底要纨绔任性到什么地步!你到底要朕怎么做才会满意,你真的以为朕不敢杀了你吗!”
听见这话,宁元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明明早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明明已经知道了最终的结果,明明从一开始不抱希望了,明明她可以示弱的,明明她可以解释的,明明她可以想办法脱身的。
可是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却成了别的。
“父皇教我的,是父皇告诉我,若有佞臣贼子,先斩后奏,太子酗酒,致使豫州水患,死伤无数,太子善妒,派人在豫州刺杀儿臣,致使禁军死伤多有,太子残暴,在东宫肆意虐杀宫人,总数不下于百,此番行径,难道还算不上乱臣贼子吗?”
“闭嘴!”
随着清脆的一声,那多次没有落到宁元身上的茶杯,最终还是碎在了宁元的脚边。
“朕把禁军交给你节制,不是让你胡作非为的!你说太子刺杀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朕!你把朕的禁军拉去和太子的府兵交锋,好啊,你可真是朕的好女儿,你说朕教你,朕什么时候教给过你这些!”
自然没有,一切都是她嚣张跋扈,是她任性妄为。
宁元缓缓起身,在众人的视线中,她摘下头顶已然歪了的冠,几年前的同一天,景元帝将它赏赐给宁元,几年后的今天,宁元毫不珍重的摘下来,“啪”的一声扔在了地上。
“太子是兄长,是君,所以即便是她一再对儿臣出手,激怒儿臣,甚至是要刺杀儿臣,儿臣都不能反抗,不能生气,对吗?”
景元帝皱着眉,似乎是不敢相信宁元在这个时候还敢说出这些话来。
“您说您宠我,那为什么在我和太子之间,您永远都是选择息事宁人?即使在知道太子无能,昏庸后,还是选择维护他,甚至是我们两个势同水火后,您还是选择装聋作哑?是不是太子有一天要杀我,我还是要将脖子送过去给他砍?”
景元帝的手指着宁元,几欲颤抖:“你疯了?”
景元帝四处在桌案上寻摸,似乎是想要找到趁手的东西去扔宁元,可扫视一圈,他还是放弃了,他瞪着宁元。“你给朕闭嘴!”
宁元心里的那口气压得太久了,她这个时候可以闭嘴,可以卖可怜,可以继续给景元帝台阶下,可是这场父女情深的戏她演的已经够久了。
宁元继而转向宁祯,缓慢逼近,宁祯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你要做什么?”
宁元抓住宁祯的手,疯狂的摇动。“太子殿下,你不是想要我去死吗?来啊,动手吧,掐死我,砍了我啊!”
一个疯子,她做错了什么,也应该值得被原谅,不是吗。
“你疯了,你疯了吗?孤何时···”
他的话音刚落,宁元就一巴掌扇在了宁祯的脸上,力道之大,竟直接将宁祯抽懵倒在了地上。
“我让你杀了我!听不懂吗!你不敢吗!”
“宁元!”景元帝的一声暴喝,还是叫停了宁元,她的眸中带泪,眼眶赤红,明明在几个时辰前,她还穿着这身衣裳在太元宫,众星捧月的过生辰,可也只是过去了短短几个时辰,一切就全变了。
景元帝的拳头握紧,似是想骂,最终却还是松开,他无力的坐回到龙椅上,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传朕旨意,皇五女宁元,不恭不孝,任意妄为,实为宫规理法难容,即日起废为庶民,永宁公主府···”
他的声音似乎顿了片刻,却还是将下一句话说了出来。
“封禁。”
一音既落,康六便跪了下来,他长长的道出一声:“陛下三思啊!”
就连宁祯,也从地上爬起来跪好,头低低的伏到地上,沉痛道:“父皇息怒!永宁她的年纪还小,儿臣并未怪过她啊!”
景元帝抬眸冷冷的望了宁祯一眼,那里面没有半点的疼惜,反而满满都是厌恶。
宁元没有为自己辩白,也没有谢恩,她一句话都没有讲,只一脚踩在那黄金和宝石珠子堆砌而成的冠上,轻声开口:“我再也不要过生辰了······”
宁元转身就走,凌乱的发散落在她的身后,在夜色的暮沉下,她越走越远。
太和殿外所有的宫人都能看得见她,却不敢直视,纷纷跪在地上将头埋在地上。
“公主···”
如意的哭声还没出来,宁元便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公主,我是宁···我姓元,我以后姓元。”
“呜···公主···”
宁元没有再说话,一步一步却并不缓慢的走回到了自己的公主府,这条路从前宁元从来没有觉得有这么远。
当初森严华丽的永宁公主府,明明只有几个时辰,却已经人走茶凉。所有的守卫都不在了,满院的宫人跪在地上,呜呜的哭个不停。
“你们都走吧,我不是公主,用不起你们。”
公主府被查封,她们作为宫中的奴仆,自然不能留在公主府,即便宁元不说,也会有人来带走她们。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
见宁元一直什么反应都没有,如意担忧的扶住宁元,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宁元被拉住,走不动,干脆就直接坐在了地上。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我还有一只猫要养,我还答应过你,要养你一辈子。”
如意说不出话,只跪在地上呜呜的哭,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宁元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个小太监没有走,他几乎走到宁元的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公主,是奴才和姐姐害了您,求公主,赐奴才一死。”
宁元看了他一眼,转瞬却又收回目光。“别把我说的那么高尚,我并不全是为了你姐姐才去的东宫,有此今日,也是我自己忍够了。”
他还是没有抬头。“奴才受公主恩惠,不论将来境遇,都愿跟随公主。”
宁元笑着摇了摇头。“你回去吧,我如今已经不是公主了,养不起你们那么多人,如意,收拾东西,我们离开公主府。”
如意压根就不敢走,她害怕自己走了以后,宁元会做傻事,她跪在地上,半步也不肯走。
“你去吧。”
顾朝还的声音缓缓在头顶响起。“查封是不能带走任何财宝的,带点随身衣物便是了。”
见顾朝还终于回来,如意的心才算是稍微放下了一点,她点了点头,起身去卧房内收拾东西。
蹲下来,顾朝还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扶宁元。“殿下,您很勇敢,也没有做错。”
“这次是臣判断失误了,但是太子也不见得讨到好,他藏得那些尸体还是被人翻了出来,陛下废了您,何尝不是一种保全。”
拽住顾朝还的手,宁元缓缓起身,与顾朝还四目相对,宁元淡淡开口:“杀去东宫,是我这几年来做的最蠢的事,但也是我做的最畅快的事。”
“一棋既下,落子无悔。”
就像当年太和殿前和太子打的那一架一样,宁元明知道后果,但还是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