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你有看到我办公室里那些文献吗?没看到吗...那爸爸再找一会。”
“熄,最近博物馆里丢了很多东西,应该不是被偷了吧,你有印象看见爸爸把它们放忘地方了吗?”
“嬴熄,你缺零花钱吗,缺的话就和我说,如果有什么经济困难,为父会想办法解决的。”
“偷东西是最可耻的,你看报纸上这个小孩,偷了父母的首饰,这要是个正常孩子,就该坦白,哪怕偷偷放回去,做父母的是不会难为他的!”
“什么?你拿走了?你拿去干什么?快还回来。”
“混账!我怎么生了你这种逆子!你这个畜生!你居然把国宝偷走拿去卖钱!那可是研究炎黄时代的重要一手资料!你母亲的在天之灵都不会安息的!”
“你居然敢还手!生出你这个大个子就是来打他老子的!你给我滚!永远给我滚!”
“我没偷!”
嬴熄猛地惊醒,梦里那句话究竟喊出来了没有,他也不清楚。
他捂住心窝,沉重地喘着粗气。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小麦也从床边站起,沉默地舔了他小臂一下。
“抱歉,把你也吵醒了。”
小麦抬起那张忧郁的大脸,满不在乎地轻哼了两声。
昨晚入睡前,他明明是关好房门的,怎么现在是半开着的。
哦。
月光很亮,就像给全世界撒了一层薄霜一样。
他低头看了下那明显有些亏心事的小麦,才明白过来,小麦应该是怕冷了,才会把门拱开偷偷进来吧。
“我不凶你。”他拍了拍狗颈,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但天还是没有要亮的迹象。
“谢谢,老朋友。”如果不是没关紧的门外闯进来的那阵冷风,他大概还要与梦魇争斗到天明。
他关上房门,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但整个房间都感觉暖和了许多。趁着被褥里还有余温,早点睡下吧。
可当所有人都睡下了时,田以薇却坐了起来。
她摸索着,小心翼翼地从奶奶身上跨过去,笨拙地翻下土炕。
堂屋的门开着,月光如此皎白,却又为何会将一切染成那向黑的靛蓝?
她扶着门框,遥望着天空。
今夜的星汉灿烂,浩瀚的银河推开天空的帷幕,将她怀中的珠宝无私地分享、展示给每一个因悲伤、因孤单、还是因哀愁而彻夜难眠的苦命人。
田以薇痴痴地望着天顶,她或许早已忘却了银河的模样,但对于只能看到模糊颜色的她来说,夜空还是那样灿烂。常人眼中纯白色的恒星,在她眼里却是那穿越了上亿年依然没有褪却的原色。
......
“你留下来帮忙看家。”
嬴熄推起那重获新生的自行车,语重心长地对小麦说道。
“我们上学去了奶奶。”
田以薇不舍地离开奶奶的怀抱,随后熟练地斜坐到自行车后座。
“今天我会保护好车的。”
“你要怎么保护。”
她斜靠在嬴熄背上,他骑得那么稳,哪怕她是侧坐着,也没有感到丝毫颠簸。
“我把车搬到楼上。”
“噗!”
听到嬴熄一本正经地讲出这比笑话还幽默的回答,田以薇终是忍俊不禁。
“你就不能从楼上下来吗。”
她拉高音调,同时故意侧头撞了下嬴熄的后背。
“嗯。”
“为什么啊,楼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又欺负我看不见吗。”
她刻意用赌气的声音说着,虽然嬴熄没有看到,但她的嘴角却是如此轻松地微翘着。
“是的,有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啊,比我......比我的车还重要嘛。”
“嗯。”
这回答出乎意料,却又不出意料。
“你!”
她只感到一股不知是生气还是羞愧的奇怪感情,想掐嬴熄一下,却捏不住他的肉,这家伙皮下面就是肌肉,几乎没有一点脂肪让她掐。
发脾气失败后的田以薇更加恼羞成怒,哼了一声后就不说话了。
就这样一路沉默到了市区。
“嬴熄。”
她等了一路,也没等到这块大石头主动说话。
“我毕竟是通情达理的,这次就原谅你了,下次换你道歉。”
她重新把头靠了回来,自顾自地打着圆场。
“抱歉,我太迟钝了。”
他真的没有听出来田以薇赌气了吗?
“我不想上晨读了,拐弯。”
“要去哪?”
“嗯...我饿了,去咖啡店。”
咖啡店为什么总爱开在街角呢?它又为何总是爱情故事里的重要场景呢?
“很久没喝过了。”
田以薇捧着陶瓷杯,慢慢地吮吸着奶盖下微涩的咖啡
“嗯。”
“中规中矩吧,毕竟长安也是个大城市。”
嬴熄只要了一杯冰美式,不是因为他想喝,只是因为它最便宜。
“你喜欢苦咖啡吗?意式浓缩也挺适合你的,现在这种温度喝冰咖啡对肠胃不好。”
“没事,我喝点解渴就行。”
“哦,我知道了,放心啦,我好歹是前富二代...这种日常消费不用那么拘谨。果然没选错,这家店的点餐系统有无障碍模式......我看看,你怎么着也得两个三明治才能吃饱吧,然后,我最喜欢的摩卡你也尝尝吧。”
她仰起头,微笑地看着嬴熄,嘴角上还挂着薄薄的奶盖:“我也很肤浅的,喝咖啡就喜欢甜的。”
“谢谢你。”
“嘿,说起咖啡了,我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身边有一个特别装的朋友,点餐的时候老扯两句英语。而且你知道吗,她其实不是知识储备多,而是趁我们不注意现场偷查手机......”
田以薇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她说话声音那么好听,语速又合适,更关键地是,她说话的时候,就像在笑一样。
“然后,我们点餐都说摩卡啊、拿铁了的时候,你猜她怎么说?她居然说了句Espresso。说实话我当时都呆住了,倒是她也下了血本了,居然为了在我们面前装一下,强忍着把整杯意式浓缩给干了哈哈哈。”
她笑起来就像童话里的精灵一样。
“你有没有在听啊嬴熄。”
“啊,嗯。”
她看不到的是,嬴熄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在那痴呆了一样地盯着她的脸。
“我们走吧,嬴熄。”
“好。”
那道与城市格格不入的自行车侧影,再次回归了喧嚣的马路。
像昨天一样,他将她放在教室里,转身扛起自行车朝着顶楼走去。
如此滑稽的场面,却没人敢当面嘲笑。
顶楼上,他轻手轻脚地将自行车放在了难得的阴凉地后,便转身来到了那忠实的破沙发前,却没想,毛窦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嬴熄哥!你真给那个女人当保镖了?”
毛窦还不如嬴熄胸口高,拿下来过过秤说不定不跟嬴熄一条胳膊沉,却敢这般兴师问罪,这也多亏嬴熄只是个外表强悍的“大好人笨蛋”。
“嗯。”
“你咋就这么不争气呢,就为了个女人跑断腿。”
毛窦跳下沙发,左手叉腰担住右手,右小臂却高高竖起,直挺挺地指着天,一副领导模样。
“当然了,嬴熄哥你是个非常亚萨西却不擅长表达的人,我也能明白你想要帮助所有人的心意,但是那个女人,看面相就不是好人。你别忘了,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是很可怕的。”
“亚萨西?”
“就是温柔啦!”
嬴熄沉默了一会,没有选择继续回答。
“熄哥,你该不会是...才两天,就喜欢上这个坏女人了吧?”
“是。”
轰隆!如果这是东瀛动漫的话,此时应该有一道很应景的雷电来衬托毛窦的震惊之情,只可惜这是现实。
“我不会说谎。”嬴熄摇摇头,没有理会僵住的毛窦,继续整理起了那些文物。
“我一会把这些东西都拿走,以后不需要放在屋顶上了。”
“那你放在哪?”
“更安全的地方。”
“好吧,熄哥,既然你喜欢那个坏女人,身为看过无数恋爱番的爱情大师毛窦我,也会全力支持你的!”
“嗯,谢谢你。”
“等下,谁在偷听。”
不愧是看了无数校园番的毛窦,居然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了门外有人。
他猛地跑向门口,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大概,他是太沉迷动漫的情节,产生幻觉了吧。
“该不会是那个坏女人跟踪熄哥吧。”
他拍了拍那留了好几年不变的蘑菇头,开始联想起了一场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他画画很好,画的漫画在同班同学手中流传甚广,却因此被父母当成是不务正业,与家人大吵一架后更加自暴自弃,最终放弃了中考,来到了这样一个垃圾学校。
他以后会成为一个好漫画家的。
......
时间飞逝,就像你我的生活,嬴熄就这样保护着田以薇,已有一月之久。
他们根本不像是雇佣关系,反而像是一对相见恨晚的好友。
这天,田以薇故意让嬴熄把自行车留在楼下,然后这俩人就这样蹲在墙角“钓鱼”。
没想到,真给他们抓到了。
你不得不承认,既然来了这个学校,学生的平均智商还是要远低于社会平均水平的,这明摆着是陷阱的自行车,居然真的引来了个混混标准打扮的臭小子。
在被迫以伏地挺身姿态模仿了一早上自行车后,两人终于把他放走了。
“今天可算出了口恶气...可惜我只能听到求饶声。”她站在金黄的麦田边,扬起双臂,迎接着麦浪上空那清甜的秋风。不同于麦穗那种暖洋洋的糯香,而是新割的麦秆里那股透彻生津的甘。“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伤心事,你说对吧,嬴熄。”
“也许吧。”
他尽量靠近田以薇,生怕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不小心掉到田沟里。
“这次考试,只有几十个人参加,哈哈哈,真笑死了。”
“考试?”
“你也没去吗。”
“嗯。”
“虽然考年级第一是正常,但班主任还是让我去他家吃顿饭,就当是庆功宴。”
“好。”
“你没有什么表示吗?”
“抱歉,礼物明天就给你准备。”
“笨蛋,我是让你陪我一起去。”
“我去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虽然你在学生眼中是大boSS,但老师呢,只把你当个特立独行又不爱上课的小孩而已。你想想看,你只是身材比较高大,又没真的打过架。老师们啊,不怕学生笨,就怕学生坏。”
“好,我毕竟要接送你。”
“恭喜你,学会抢答了。”
她轻盈地踮起脚尖,跳舞一样欢快地走着。
她在想什么呢?一个月已经如此白驹过隙,一年,无非就是看着这匹无聊的白马再跨十一次栏。
“时间过得好快,马上就要解脱了。”
“嗯。”
“嬴熄。”
“嗯?”
“我要考大学。”
“当然了,这是你的目标。”
“那你怎么办,留下来吗?”
“大概吧。”
“你不想出去看看吗?”
“没关系,我留在这里刚好。”
“是吗?”
“而且,我离开这里之后,也没处可去。”
“我可以继续雇佣你的,反正我那些钱,每个月光吃利息也够付你的工资了。你要是觉得不自在,再找个别的工作也行,反正我这又不是合同工......”
她慢下来了,想回头,却没有那勇气:“对不起,我不该左右你的未来。”
“我还是留下来吧,刚好可以照顾你奶奶。而且,身边一直跟着个男人,会让人笑话的。”
“你混蛋。”
她低声骂道,明明是在骂人,却没有一点责备在里面:“明明蜡笔小新里的小爱身边也跟着黑矶,怎么会有人笑话的......”
“但我们毕竟是同龄人,而且,奶奶他年纪也大了,总需要照顾的。”
是的,自从嬴熄来了之后,门口那两挂已经褪色到不吉利,奶奶尝试了好几次也没换掉的灯笼被他一抬手就摘了下来;老柳树那根大风天里总是让她牵肠挂肚,担心砸到奶奶的枯树枝,被他一下午丁零当啷地锯了下来;奶奶也再也没有因为推碾而腰疼到半夜叹气过。可是......
“嗯,留下来吧。但是以后我放假回家的时候,你必须去接我,到校门口亲自接我。”
“是。”
嬴熄望着道路的尽头,已经隐约能看到村子的轮廓了,可就在他遥望的时候,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却差点将他绊倒。
“哈哈,笨蛋。总是看着未来的话,就容易忽视了当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