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戍守边疆十几年从未怕过谁,就算你北漠大军压境又如何?你有必胜把握,难道我就没有胜你的决心了吗?!”
李满背脊挺直,满身傲骨,坚定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中。
他并非从小习武,少时也曾幻想过站在高堂之上同其他文臣谈天说地,可他生在边塞,长于战乱,深深明白锋利的刀刃比高谈阔论更为有力,所以他选择放弃最初信仰,盼能以双手守卫自己的国家,投降于他而言是比死亡更不可选的东西。
两人虽一高一低地站着,可论起气势谁也不显逊色。
莫弃对李满是相知恨晚,可惜他们立场相悖,永远都不会成为朋友。
“可是将军可否想过若战败,满城百姓该当如何?”
李满敛去浑身冷厉,声音归于平静,不屑嗤笑道:“还未战,难不成你还能以城中百姓为要挟?”
莫弃还未开口,有一士卒从山脚忙不迭跑来,本欲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在两人的目光里咽了下去。
在漆黑的眼瞳里,他颇为胆怯,小心翼翼附在李满耳畔汇报着城外情况。
话音刚落,李满倏地看向不远处淡定自如的男人,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太小瞧他了。
“回去!”
他急不可耐带着士兵要走,身后袭来的山风夹杂着男人清冷的声音,“手无寸铁之人向来不是鹰骑的战利品,可前提是我要看到孟大人的诚意。”
“做梦!”
李满头也不回,拂去手边荆棘,刚盛开的野花落了一地。
两方开战的消息不胫而走,城中已经炸开了锅,不少富甲在盘点财产准备跑路,也有留下来观望战事的。
鹿意安坐在庭院,手里捧着孟夫人送来的汤水,实在食之无味。
一旁池子里风平浪静,鱼儿在里面游地欢快,偶尔一两片枯叶浮在水上也激不起什么浪花。
突然静谧的院子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寻声而起,几位将军身穿铠甲正疾步走来。
李满余光瞥见她,扭头看了过来,不过一瞬又匆匆移去。
鹿意安放下瓷碗,往前走了几步,在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生生止住,她下意识的扣着手心,指甲几乎要陷入皮肉里,想说的话自然也说不口了。
一墙之隔,里外都不得安生。
京城。
涂子严刚踏入上京,被一场雨淋了个透,他顾不得休整,就着一身狼狈赶往皇城。
城门尉瞧他蓬头垢面,臭气哄哄,勾手唤了人要将他驱逐。
涂子严抓住那人的手,高声唤道:“我要要事要面圣!”
“哪来的疯子,赶走!”
士兵捂着他嘴,强行拖了两三米,又被跑了回来。
“我不是疯子!我是春试的考员,我要入宫面圣!”
眼见他要冲过来,城门尉赶忙拨出佩剑把他拦下,出声呵斥道:“考试考疯了?!还不快滚!”
涂子严被泛着寒光的长剑惊得一哆嗦,他渐渐冷静下来,脚上鞋都跑丢了一只。
大雨倾盆,他只身站在水洼里活脱脱一个叫花子,对方怕他不死心,欲让两个士兵把他拖走。
涂子严翻出袖中令牌,掷地有声:“我受暗影卫所托,有要事呈禀圣上!”
那令牌着实晃眼,城门尉顿时精神了几分,身旁巡察士兵也都纷纷看向他,不知该如何。
“去请童大人。”
既持暗影卫令,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真的,这个罪名他担不起。
士兵冲进雨中,一路快跑向宫内,没过多久,童青撑着伞随他走来。
“你是何人?”
来者一身紫衣长袍,腰间坠着一模一样的令牌,涂子严肯定了他的身份,踉跄上前将信物塞到对方手中,咽了咽混着血腥味的唾沫,开口道:“我从梦椋来,受暗影卫所托,有要事禀告圣上!”
童青垂眼凝着手中令牌,手掌被磨得生疼。
若不是没有活下去的生机,此等信物绝不会出现在外人手中,但暗影卫出了意外,那大人身在何处?
一想到这种可能,童青顿时背脊生寒,如同全身被浸泡在寒潭里,冻得他心尖发颤。
城门尉见他站在原地发愣,出声提醒:“童大人可否确定这令牌真假?”
雨水顺着伞面不断往下淌,整个上京都笼罩在昏暗之中。
童青收回视线,压下鼻尖酸涩,镇定开口:“将他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带去太和殿外等传唤。”
“是。”
城门尉目送他松开,照例把涂子严搜查个干净,才让人带入宫中。
本威严气派的大殿在烟雨朦胧之下暗淡许多,连带着檐头盘缠着龙也没有往日精气。
公公一动不动望着殿外,无声叹了口气。
今年的雨水好像格外充沛,也不知稻谷作物能不能熬过这一劫。
看着看着,雨中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眯着眼瞧了一阵,待人走近,才开口唤道:“童大人?”
“我有事要求见圣上。”
他脸色沉得跟这满天乌云有得一比,公公急忙转身进去传话,随后带他走了进去。
鹿傅然端坐在龙椅上,听见人来,没有抬头。
“何事?”
童青直直跪了下去,脑袋快要垂到地上,“臣罪该万死!”
鹿傅然手中动作一顿,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一条墨迹,他掀起眼皮,神色未变,“说。”
“大人亲自带了暗影卫去寻找公主下落,他们一路北上,直到到了梦椋一带便没了音讯,我本该早点料到,可此事不能宣扬,臣便一直瞒着圣上……”
嘭——
青瓷墨碗砸在他额头,顿时鲜血直流,瓷碗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殿中众人纷纷跪下,大气不敢喘,唯恐殃及鱼池。
血水染红了童青的眼,他哽咽道:“直至方才有人拿着暗影卫令牌前来想要面圣,纸已包不住火,臣不敢再瞒圣上……”
“童青!”鹿傅然声嘶力竭叫着他的名字,怒不可遏:“欺君之罪你们也敢!”
血水混着泪水顺着童青下颚往下滴,染得紫袍一片重色。
他仿佛感受不到疼,一声不吭,唯有站在高台之上的人满脸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