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与闻笙抵达广陵时已是岁末之际,广陵刺史李善早早地候在城关处,却只见到了空空如也的马车。
南浔早已带着闻笙入了城,漫步其中。
城内商铺林立,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就连飞檐翘角、青砖黛瓦以及点缀其中的亭台阁楼间都流露着浓郁的富庶之息。
南浔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感叹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广陵,这广陵城果然名不虚传。”
闻笙微微一笑,回应道,“是啊,广陵自古便是繁华之地,如今看来更胜史书中往昔。”
南浔点了点头,目光流转间又看到了远处的一座阁楼,开心道,“那应该就是望江楼了,走,咱们去看看。”
闻笙顺着南浔的目光望去,问道,“望江楼?”
南浔牵着她的手,边走边解释道,“嗯,据说登上望江楼,可以一览广陵城的美景和江边的壮阔,传闻历史上不少文人墨客都曾在此留下流传千古的诗词。”
闻笙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向往,能有机会领略一下那“一览众山小”的意境,倒也不失为乐趣。
两人在临近望江楼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走近一看,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与一个衣着富贵之人争吵不休。
那衣着富贵之人正手指着书生大骂道,“你这穷书生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骂我是草包!”
“骂得就是你。”那书生坐在短矮的座椅上,一脸的风清气正。
那人见他这般“无赖”似的作风,冷笑道,“你便是有些才华又怎样,还不是要在这街角上,仅以这几幅字画讨生活!细细看看你这一身的穷酸样吧,自己可还能吃得上饭?”
原来这书生名为郑燮,因其书画间充满了真气,真趣,真意而出了名。
这那衣着富贵之人乃当地出了名的为富不仁,今日重金求购于郑燮帮画一幅竹子,谁知郑燮竟当场将那竹子画成了竹包,变相骂了那富商是草包,这才将人惹怒了。
闻笙与南浔挤入人群之中,目光立刻被那案子上的一幅画作吸引,画中竹子挺立,书法与画作融为一体,直叫人眼前一亮。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闻笙不自觉地将那画作之上的诗词念出了声,随即赞道,“当真是好诗,敢问这画怎卖?”
“大幅八两,中幅六两,小幅三两,扇子斗方五钱。”郑燮头也不抬道,他怪异的行径毫无商人该有的“谄媚”。
闻笙却不甚在意,刚要从袖口中拿出钱袋付了钱,却不想那富商却又开口道,“哪里来得无礼小娘子?没看到爷与他之间的买卖还没谈完吗?”
“先来后到,懂与不懂?”那富商插着腰一脸的横意。
他虽见闻笙穿着也甚为富贵,但瞅着却面生得很,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她身边也不过一个同行的白面小生,这般想着那富商的眼神便不免有些放肆了起来。
南浔眼神一冷,随即身形一动,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富商踹去。
这一脚力道十足,富商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踹得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富商发出一声惨叫,而围观的人群也不免发出一阵惊呼,他们没想到这位看似文弱的生面孔竟然如此勇猛,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打人。
而如此场景也不得不惹得郑燮抬了头,这才将南浔两人的颜色尽收眼底,他不禁赞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望江风来意气香。”
闻笙听得微微蹙眉,却并未看向郑燮一眼,只看着南浔。
直到她听到身后之人议论道,“这郑燮又开始了...早便听闻他好男色,每每看到好看的男孩子都是这般痴迷的模样。”
闻笙微微侧身看向郑燮,果不其然他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南浔身上。
...
富商的手下们见自家主子被人踹倒,也迅速冲了上来,恶狠狠道,“哪来的狂妄小子,竟敢打我们家老爷,活得不耐烦了吗?”
然而却也不过一群外强中干的人,不过片刻便被南浔收拾地倒地呻吟。
此时的广陵刺史李善正迎着那辆空荡的马车向城内走来,虽车内无人,却也代表着南家,在听到前边有打斗声时忙叫人过去查看了情况。
李善没想一路都未言语的那个五大三粗却也是突然下了马,快步向人群走去。
大抵是向西不笑时确实有些凶狠,人们见他走了过去便自动让出一条道路,然后李善看到了向西跪在了一对年轻人面前,他心下一惊也连忙下马迎了上去。
富商此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一见李善到来,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连忙跑了过去,指着南浔告状道,“李刺史,这小子无故伤人,您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李善皱了皱眉,还不待说什么,南浔那冷冽的目光已然射来,声音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你就是李善?”
李善循声望去,只见南浔身姿挺拔,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眼神深邃而坚定,仿佛能洞察人心,全无传说中那副纨绔子弟的放荡不羁。
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更是让李善感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压迫感,而与之同行的女子也是气度不凡,探子至今未探出其真实身份,但显然不是传闻中的红颜知己那般简单。
思及至此,李善又想到南家在北齐的权势与地位,心中更是一凛,迅速收敛了心中的杂念。
他恭敬地向南浔行礼道,“下官正是广陵刺史李善,疏于职守唐突了南小将军,还望南小将军恕罪。”
南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礼数。
她并没有多说什么,但那种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威严,却让李善丝毫不敢有半点怠慢,他转头对一旁的随从说道,“来人,给我将他拿下!”
那富商听李善尊称南浔为小将军时便已慌了神,此时又听李善要抓自己,忙求饶道,“李刺史饶命啊。”
然而李善并不理会他,他便转而去求南浔,“小的有眼无珠,惊扰了两位贵客...”
李善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南浔的神情,忙紧摆了摆手,让人将那富商带了下去,反正这广陵城没了他,也还会有很多其他的富商来养这官府...
——
闻笙与南浔回了驿馆后,见她拿着郑燮的书画比划来比划去,一直问她要将其挂在何处,只觉胸口有些发堵。
她暗暗骂了句呆子,被旁人觊觎了都不知晓。
南浔见闻笙神色厌厌,还只当她在那街巷中受了惊,还未好。
她匆忙将画挂好后,便将人揽在怀里哄了许久,直到晚间出席李善筹备的欢迎宴时,闻笙才将将好些。
两人应约来到“琼仙极镜”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纯金打造的牌匾,只站在门外,便已可以隐隐闻得楼中细乐之声。
广陵渠因广陵而得名,此地路通八方,自古以来便是富庶之地,也是广陵渠最重要的一截线路。
便不是为着一统岭南,修建了此渠也是百利无一害地增加了南北,甚至与外族间的货物流通,更能推动北齐的繁盛之景。
所以,比起其他城或县,南浔格外注重广陵的官员都是何作为,这才应了此行。
“南小将军,闻小姐,快请进。”李善没想南浔竟会带着闻笙一同来了这宴席,虽然有一瞬的诧异,但仍笑意盈盈地引着两人走进了极尽奢华的宴席之中。
南浔携着闻笙踏入这“琼仙极镜”后,见了宛若盛京城内万国来朝盛景般的奢靡后,才知晓白日所见,不过是这富庶之城的冰山一角。
宴席中已经候着许多广陵城中的官员,他们交头接耳着,有瞧不上这传说中的纨绔的,怕给他们找麻烦,也有怀着巴结南家之心的,毕竟广陵虽富庶,但终不是天子脚下。
而后,又在南浔与闻笙出现时,霎时安静了下来,全体恭敬道,“南小将军。”
南浔目光淡然地扫过在场众人,将不同之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才微微颔首。
闻笙则并未多看何人一眼。
“南公子,闻小姐,请上座。”李善殷勤地将二人引坐到主宾席上,随后其他官员也纷纷入座。
宴席随即开始,一群姿色出众又衣着暴露的女子走进了宴席中。
她们或娇媚、或清丽、或妩媚、或端庄,各有各的风采,纷落在一众官员身旁,为他们斟酒,捶背。
还有几个姿色上乘的女子站在了南浔面前,李善见此,不禁蹙了蹙眉,不悦地看向一旁的崔笹。
崔笹却得意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朝着南浔谄媚道,“南小将军,这些女子都是特地为您准备的,您若有瞧得上眼的,可让她们与您身边的姑娘一同伺候着。”
他此言下,闻笙仿若成了同这些女子一样,不过是某场宴席中,男子带出在身边的玩意一般。
闻笙倒是无甚神情,但南浔却是怒到恨不得也上前去给他一脚,她阴森森道,“崔笹是吧?”
崔笹一心想取代于李善,但无奈始终被压得翻不得身,只觉南浔此行到了广陵,或许是个机会。
他打听到南浔常年留恋于花丛之地,便想着以声色犬马讨了南浔的喜。
此时又听南浔叫出了他的名字,更是心下一喜,回道,“下官正是崔笹。”
“早听闻过崔大人诸多事迹,过来我敬你一杯。”说罢,南浔拿起一旁的酒壶。
崔笹闻言一愣,随即忙拿了桌上的杯子,小跑了过去,跪坐在南浔面前,双手将杯子呈上,等着南浔赐酒。
其他一众官员见此都不由地停下了手中动作看向了南浔的方向,这视线中有艳羡,也有不屑,然而却在片刻后皆转为震惊。
南浔不屑地看了眼跪坐在面前的崔笹,站起身来,掀开酒壶的盖子,直接从他头顶浇落下来。
随后又将空得酒壶扔在了崔笹的面前,问道,“清醒了吗?”她问崔笹,却是环视一圈场内之人。
那视线冷得看者不禁有了颤意和不自觉的臣服。
话落后,南浔也不管众人是何反应,回到坐席牵起闻笙的手便向外走去。
在场之人包括李善在内,竟无一人敢拦,但所有人都知晓,南浔不悦是因为她身旁的女子受到了轻视。
而众人也终于同白日的李善一般,意识到了这南浔与传闻中并不相同,虽然闹剧一场,但又何尝不是初来乍到的下马威呢?
崔笹跪在地上,任由那酒水顺着肌肤滴落,却擦也未擦,他抬起头来看向李善,咬牙道,“你早就知晓了,还看我笑话是不是?”
说什么要宴请好玩享乐的南小将军,不过是一开始就给他挖了个坑,让他彻底惹怒了南浔。
李善白了他一眼,不做理会地大步离去。
那些女子自进了这宴席,便没得南浔一眼,他自己是看不见吗?
蠢而不自知的东西。
南浔自离席后便小心翼翼地注意闻笙的神情,生怕白日里还气着的人,此时又被一蠢货惹恼了。
“这般看着我作何?”闻笙余光看到南浔的神情,问道。
南浔闻言,低声道,“那人轻贱了你。”
南浔的私心是想让闻笙多看看这世间,可这世间终是带着世俗的偏见,逾越之举,让闻笙无故受了许多的轻视。
“那你可是后悔带我来了?”闻笙问道。
南浔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喜这狭隘的世俗,倘若每个人都能完全独立于世俗之外便好了。”
说罢,她自己又反驳道,“除非每个人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有关联自然有牵绊,有牵绊自然有世俗。
闻笙见南浔这般纠结,不免轻叹一声,点了点她的鼻尖,“我并没有因他们而不悦,更没有因你口中的轻视而低沉,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你也不要因这些而乱想,这些也不过是世间的风景中的一种罢了,我依旧开心于你带我看这世间。”
“我只是好像懂了些,你为何说想将我藏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