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难为你了。”南轻拂开袁洛的手,自顾自地搭在自己腰间解了那衿带,外衫随之落地,袁洛稍退一步,头也垂得更低了些。
南轻转身拿起桌面托盘上的衣衫,也随手将那块未用的帕巾,送入了袁洛怀中。
袁洛伸手去接时,还不忘用衣袖遮挡手中的伤痕,耳边窸窸窣窣的衣衫滑落声,远盖过外间轰鸣的雷响,以及心口如鼓的跳动。
她默默转过身去,垂着头细细擦着身上的雨水,灵动的背影好像不为所动,但那发红的耳尖,却早已将她的情绪出卖。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窸窣的穿衣声渐停,但南轻始终未言,袁洛便也没有转过身去,脸颊上的燥热渐渐褪去,心口的跳动也趋于平缓。
“你不换吗?”南轻慵懒的声音在寂寥的房间响起,袁洛下意识地转身,但迎上南轻没什么情绪的视线时,有些泛白的唇张了又张,终还是说不出那“不用了”三个字。
她拇指揉搓在宽大的衣袖下,缓缓抬起搭落在干净的衣衫上,可南轻却好像始终没有想要转身的意思。
袁洛不知南轻何意,只得站立在原地,低垂着眸子与之僵持了许久,无奈之下她刚想那衣衫,自己背过身去,便见南轻侧了身。
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又听南轻问,“袁千芷,既同为女子不能相爱,那也需避嫌吗?”
一声袁千芷,直接叫得袁洛脸色煞白,瞬间将她从刚刚燥热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让她清醒地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以及南轻的低泣与卑求。
而过往二十年间,那些泪与卑求,都是午夜凌迟她的钝刀,提醒着她的愚蠢与悲哀。
在不需与南轻相视的此刻,她才敢全然将目光落在南轻的身上,用眉眼细细描绘她念了二十年的人。
她连坦然都不敢,生怕南轻看出她的脏污...“怕污了圣上之眼罢了。”她自以为清醒而疏离地回着南轻的话。
却不知,南轻的斜前方,有一面铜镜,她不光看到了她坠落的衣衫,手心的伤痕,还看到了她盈在眸子里的挣扎与眷恋。
原来,袁千芷的冷静与克制,有朝一日也会用在南子君的身上。
......
由云老出面,闻家于次日清晨便叫人传了消息来,应允了闻笙与南浔的合葬。
南轻于早朝之上,追封南辰父女为帝,其两位夫人为后,以大同最高礼仪下葬于南家祖坟。
朝中之臣并不多,除沈家与承父志的宋辞外,多为南家旧臣,皆对此举并无异议。
可此事传入民间时,却是又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同出了南轻这一个女帝还不够,她竟还追封那走犬斗鸡的女纨绔也为帝。
而那闻家女从名声尽毁,到嫁了女郎成全盛京城的笑话,如今又被追封为那女纨绔的皇后,仿佛一生都像个受人摆布的笑话。
正当文人大儒再次陷入愤慨时,那早已退出盛京城的两帝之师,却突然出现在了文人聚集之地,将一群披着文人之风,却攀炎附势的政客骂了个狗血淋头。
护了北齐百年安稳的将军被冤到满门抄斩时,无一人敢言,如今女子当政,自觉男子颜面受损的他们,便又跳起脚来了。
小人之径,非大丈夫所为,若当真想劝说女帝,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何不到那宫门前,以死明志。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人心百测,其私可见。
倘若曾有一人为南家申冤,倘若南家没有满门抄斩,登帝之人便也不会是他们口中瞧不起的一介女子。
然,一介女子可统领三军,可护一国百姓之安,那些披着文人大儒之名的男子,只会动动口来保全自己的权益。
袁洛拜相当日,由云老亲自在朝堂荐举,而雍凉境内一些歌颂诗词也一并传入了盛京。
只是,那诗词中,难免会提到她与齐怀夫妻同心...
早朝散去后,南轻坐在高位,纤细的手指捏起一张诗词,只见上面写着:心系苍生不辞劳,并肩携手同甘苦,共克时艰显真情...
她未将那诗词读完,便松了力任由那纸张飘落跌出桌案,好一个并肩携手显真情。
“袁相既已上任,也当为君分忧。”南轻神色淡淡,垂眸看向独自一人站在大殿之中的女人,“不如,你先告诉朕,朕该如何处置那前朝罪臣?”
袁洛低着头,眼睛看向平铺在脚边的那张诗词,心中没由来地犯了一阵恶心。
“大同律法尚未完善,依臣之见...”袁洛稍作停顿,似真得在想一合理之法,“可看他是否有归诚之念,而后收其兵权,贬为庶人,余生永不再入雍凉。”
雍凉忠于齐怀,他只要再回去,便会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但若他无归诚之念...”袁洛不愿再起战乱,南家军已在岭南受创,元气大伤,此时最需休整,以防内乱之下,边疆百姓也不得不受外邦欺扰。。
而那二十万雍凉兵的父母妻儿,也还在等着他们回去...
思虑之下,袁洛提起裙摆,跪在大殿之上,“可否请圣上恩准,臣去劝降。”
齐怀有将帅之才,却无争霸天下之心,若不然早在二十年前,他完全可以夺了齐胤的帝位,而齐怀之所以会来盛京,怕是担忧天下大乱。
只是...此事涉及南家,也便是涉及了她,所以他昏了头似的,只率一支精锐,便敢与南家大军一同入宫。
袁洛比任何人都知晓,若齐怀无心投诚,那这世上唯有她一人或可将其劝服。
她此时身为一国之相,为天下百姓安危,解圣上之忧,不得不去见他。
可南轻坐在龙椅之上,垂眸看了她许久,不知为何低声轻笑了一声,“准了。”说罢,她起身便走,唯留袁洛一人跪在大殿之上许久,才缓缓起身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