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我不走了。”
陈枫转身就往府衙去,可幼宜却拖着不让他走。
白云子也在后面责备:“性命攸关,怎可任性?”他以为陈枫到底年轻稚嫩,不了解官场斗争的残酷。
知道幼宜只是在护着自己,陈枫不好生拉硬拽,只道:“留下来未必是死局,畏罪潜逃反倒断了将来之路。诸位安心,我去和刘王二位大人商量一下,若是他们也不同意,我再走不迟。”
幼宜听此则对白云子道:“先生,我一个女儿家不好掺和男人正事,您帮我看一下。”
其见白云点头答允,这才松开了陈枫。
就这样陈白二人一同要进府衙,只是刚到门口,却被守卫喝止了下来:“京兆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陈枫却认识这名衙差,拱手笑道:“兄台,是我,要找下少尹大人。”
可惜衙差鼻孔朝天,拍了下腰刀,恶狠狠道:“再不退去,休怪我动粗!”
虎落平阳被犬欺!上次你屁颠过去通报,今日却开始六亲不认了!陈枫只好伸进里兜里摸了一块东西递上去:“麻烦兄台代为通报,我找刘少尹有要事相商。”
衙差见陈枫居然想要贿赂进府,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小陈大人都出去了,何苦再回来。您等等。”其却不管陈枫递上来的东西,转身就进去通报。
陈枫这才明白是自己小人之心,只好拱手致谢。一旁的白云子则奚落道:“你倒是好人缘。”
刘延嗣和王孝杰正商量着今后对策,看如何能帮陈枫脱罪,听到外面报告说陈枫又回来了,两人不由皱眉。
“这家伙看着挺精明的,偷偷溜走便是了,怎么还回来自找麻烦?”刘延嗣忍不住抱怨起来:“私放囚徒本已不该,这家伙还要往返折回,进进出出的,非要搞得人尽皆知?”
王孝杰则回道:“姑且见他一面,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待四人见面,皆是一言不发。
直到进了屋,刘延嗣清退了随侍,陈枫才首开其口:“不出两年,神皇将有大动作。”
见刘王二人并未搭话,显然在等着自己解释,陈枫便道:“朝廷应试,答允吐蕃之请,说明神皇不想用兵。但三十年来我朝对外未断用兵,如今反而妥协了,为何如此?”
依旧没人搭话。
陈枫只好继续道来:“今春,我至河北平疫,对山东诸王的敌意,是深有体会。按说我们代表朝廷平息疫情安定地方,宗亲们理当全力支持才对,奈何偏偏就有人打着宗亲名义,行不臣之举。虽然朝廷没有彻查下去,但左右与那几个王爷脱不开干系。神皇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刘王二人依旧是三缄其口。
陈枫没法,只好接着道:“于神皇来说,如今内忧外患。内者,诸王为首的暗中势力是也。外者吐蕃是也。有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大唐既安,吐蕃自服。”
这下刘王二人终于动容。
只听刘延嗣道:“好一个‘攘外必先安内’。此番吐蕃背信弃义恐怕也是瞅准了时机。才敢得陇望蜀。”
陈枫点点头,道:“那个悉多赞真是好算计,奈何神皇眼里素来揉不得沙子。对反对她的人是,将来对吐蕃更是。”
说好听点叫“神皇眼里揉不出沙子”,说不好听的叫“神皇睚眦必报”,但在这里谁又敢说不好听的?
陈枫又转向王孝杰,道:“唐吐必有一战,将军宜当未雨绸缪。”
王孝杰颔首抚须,却道:“你分析的确有道理。但将来之事将来说,与你现在处境又有何干系?”
陈枫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应:“欲成大事者,团结支持的,拉拢中立的,分化敌对的,打击顽固的。英明如神皇,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简单道理。”
这时,白云子满心震惊:“本以为他不懂官场权斗,没想到他高屋建瓴,简单几句便总结出其中精髓!”
而刘王二人相视一顾,更觉陈枫此言醍醐灌顶:“都说宦海云波诡谲,需步步小心,否则稍有不慎便坠深渊。盖此皆因分不清自己该是被团结的,还是被拉拢的,还是被分化的,或是被打击的。我竟还不如一个毛头少年看得清。”
“小子虽不才,但凭平疫,即便没有苦劳,最起码不曾反对过陛下。之前朝廷的旨意中并未提及如何处置我,某猜神皇正是顾念于此,才默认了京兆府对在下的小惩,可见我不在她老人家的分化、打击范围内。”
刘延嗣暗道:“你小子说得可怜,恐怕你才是立功最大的一个,神皇亲书的《三牛圣碑》中,可是刻录了你小子的大名!”
其思来想去,却依旧是不放心,便问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形势高涨如烈火烹油,就算朝廷顶得住压力,而你作为始作俑者,怕是被推出来作替罪羊。”
陈枫苦笑道:“吐蕃处心积虑挑起事端,就算没有陈枫,也有刘枫、王枫,小子只是那个碰巧撞上枪尖的倒霉蛋。”
王孝杰回道:“不消你说,我等也都知道,就连朝廷和陛下也都明白你是受了无妄之灾。但谁要你就是这个倒霉蛋,只有拿你开刀,才能堵悠悠众口,才可息神皇怒火。”
陈枫却摇摇头:“这个道理您二位知道,神皇也不可能不知道。近日诸事虽有损朝廷和皇家颜面,但是事以至此,尽力弥补才是。反倒是推我来明正典刑,却是借朝廷之手,损神皇威严,要知道我的名字可是刻在圣碑之上的,在一些人的眼,小子恐怕是要被打击的对象,那就不是碰巧倒霉了。”
此言一出,刘延嗣心里咯噔一下:他的名字刻在碑上,我的名字同样刻在碑上。今日是他“碰巧”倒霉,那以后会不会轮到我?我因平疫立功,受神皇厚封,连升三级,在他们眼里,即便不是打击对象,也在分化之列!
自从先帝不顾群臣反对,立神皇为后开始,朝野之中一直存在明明暗暗的反对势力,近些年来随着神皇冷酷打击,他们的势力虽有削弱,不敢公开反抗,却一直在背地里串联。
今春平疫以来,神皇威望更甚,其革命代唐之心已昭然若揭。然而革命不是请客宴饮那般一团和气,革命是要流血的。至于革谁的命?自然是谁反对就革谁的命。
而那些反对之人也绝不会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暗中鼓动吐蕃欺犯大唐,挑起唐吐之争,恐怕就是他们的目的。倘若计成,朝廷重开对外用兵,神皇对内便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不仅阻延革命进程,也能为他们赢得喘息空间,另外还能打击神皇的平疫功臣,削弱神皇的势力,好一招连环计!
一股危机感顿时袭来,刘延嗣正色道:“本以为你只是得罪了一些小人,才落入今日地步,原来你只是他们的抓手,是计中一环!”
有些事情陈枫一直想不清楚,听到刘延嗣的分析则是恍然大悟,:“怪不得!若说得罪了人,也就那么三两个,但他们没本事闹出这么大动静,原来他们背后还有推手!真是好算计!那就更好了!”
怎么还更好了?刘延嗣可是知道这家伙与几个世家公子有矛盾的,与纨绔子弟闹出个人冲突,还可以找人私下调解,而与世家豪族起了冲突,被人家视若仇雠,恐怕只会日夜防范,寝食难安。
陈枫见刘延嗣面露忧虑,知其所思,便笑道:“他们越是猖狂加害于我,小子越是安全!神皇英明圣断、高瞻远瞩,岂会上了他们的当,自断臂膀,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刘延嗣连连点头,而王孝杰却面露难色问道:
“你之所述,皆为揣测,万一陛下她……”
万一什么?自然是万一她没那么英明睿智,上了人家大当怎么办?这种质疑神皇智商的话,在座几人可都不敢说。
只见陈枫淡然一笑,道:“无妨,且等朝廷新旨意。”
正在众人放下疑虑之时,一直默不做声的白云子则问道:“倘若将来神皇举大事,诸位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