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右贤醒来时,魔族语言的对话,一字一句落进他的耳里。
一个文雅得不让人讨厌,另一个像发了疯,平凡让人生出一丝嫌味。
一路来,石壁上的文字,他能勉强拼凑出些个文字,懂得这些陌生的言语。
更是能明白它的意思。
长明骨,长明神血,长离……
发麻的四肢和强烈的想知道,迫使他不得不在地上爬。
他想看看藏在传说背后的故事,想看看那个永远被埋葬在仓泽潭底的秘密!
梦里那一道道直击下来的天雷,潭水之上的金色封印,还有,那寻不到来处的剖心之人。
梦里他仰头是四季光影的不断流转,低头则是暗无天日的水牢……
倒在潭水之上的那个人影,紧闭着眼,费力的翻了个身,透过水面,噙着泪笑说道。
“看在我护了你这么多次的份上,今后你知道了真相,可不可以我说一句对不起之后。”
“你就原谅我。”
顾右贤的脑中时常冒出一个人影,像是从很遥远的年代匆匆跑来,长久的陪伴过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他也在人间的劫难中忘了那个人影是谁。
这个梦对于他来说,是个谜一样的困扰。
“你到底是谁!”
顾右贤闷闷的发出一声,被轰隆隆的石块落地声埋没在地下。
崩塌的碎石,浩浩荡荡的落入眼前,他却无半点损伤,只因那层白光牢牢的罩着他,护着他。
这块巨石的背后,在一声大喝声中,散发出了道道白光,汹涌的像是要穿透厚重的石块。
顾右贤追着那抹亮色寻去,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时,他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直直的看着移不开眼睛。
他不知道为什么刘居延会站在阵法的一角,隔空对望她眼也不转,手指一晃小臂上就渗出了血。
她是在用自己催动阵法……
“你的族人需要你,还不醒来吗。”
“岚决。”
长离冷淡的声音出现在石棺周围,又像带着丝丝哀求。
阵法已经催动,长离就已抽身退开。
她能做的也只是等待,也就是看造化了。
黑石多次的掩面示人,也在这一次长离无意识的关切中,显露出来。
所谓真面目,不过是为了互相不打扰,撇开不必要的麻烦。
长离解了黑石的咒法,却被黑石牢牢抓紧了手,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最后归于平静。
只是将手放在黑石手背,情绪柔和的轻轻拍了拍。
就鬼使神差的松了手,听到她说了句:“我会回来。”
就任由她去了。
两人能在她法术下,这么快醒来,长离心头却也不惊,想来因是侥幸碰上了她最弱的时候。
碎石被震得四处飞溅,利风像一凛凛刀刃刮裂眼帘,长离分了些心思,护住了……
乱爬的两人。
破裂的石缝,紧密的一条黑线,不知道由何处涌入了这里,定睛一看,竟是数以千万的闻人虫。
伸展着千只小脚,密密麻麻让人直起一层鸡皮。
听着石壁后的动静,怕是魔族生灵感觉到了他们主子的能力,纷纷往这边赶。
耳边鸣叫后,就是长久寂静的等待,顾右贤将身抬起,就被人提着后脖领,借力使力起了身,踉踉跄跄拖到了一栖身处。
顾右贤不知道这个古怪的人,何时已经醒来,护着他,躲在这里,此时面面相觑静坐着,相看两厌。
“磅”的一声,厚重的棺盖被弹得四分五裂之后,便是久久的寂静。
顾右贤和黑石躲着,一股强烈的压迫,从无声的棺材里,渗入俩人身边。
先是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扶着棺沿稍微发了些力,手背上的青筋便已隆起。
魔王是什么样?臭名昭着,恶贯满盈,每时每刻都凶相毕露,残暴不仁。
这样的魔王,如果破除封印,势必搅得人间不得安生。
一会。
一个高雅闲淡的男子,就摇摇晃晃的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就是魔王!……
还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听到了,躺久了,身子酸得不听使唤而已,劳烦您挂念了。”
岚决长叹一声,说出口的话却也清晰明了。
“魔主……”
“……你终于回来了。”
引如初仰头,狼狈不堪的面容,更添一抹憔悴,许是怕自己污了魔主的眼,终是卑微的低下了头。
“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岚决看了引如初一眼,颦眉之后别开眼,看向了别处,屏退了紧密赶来的魔族生灵。
魔族生灵听诏号令,无比虔诚的退下,四周在一种属于魔王规矩的礼节中变得肃静,这一刻长离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失败。
“别看我,我就一落魄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记得,问我我也不知道。”
长离接过岚决突然递过来的眼神,毫无惧意,面无表情的解释。
岚决往引如初的位置,扬了扬手,怪风卷着引如初,看不清风里的情况。
不一会风即散去,引如初就变成了个肤白貌美的大美人。
引如初是又惊又喜,看着自己洁白细嫩的皮肤,独自晃神了好久。
长离一看,这衣不蔽体的,有失体面,便自作主张的将一身万里秋风裙化在了引如初身上。
“送你身衣裳聊表失约歉意。”
话完还抬眼看了过去,就是那赏心悦目的姣好倩影,顶着个怨气冲天的臭脸。
“看来是很嫌弃。”
长离摇了摇头,无奈说了一声,就见引如初走到了岚决身后站立,很有作为下属的觉悟。
眼睛又绕了回来,才正眼瞧了这位英俊不凡法力盖世富有责任心对子民容忍度极高拥有一座大宫殿下属仆人万千却洁身自好对人都彬彬有礼的魔主。
“你……”
岚决缓缓开口不及。
就被快速打断。
“叙旧的话就省了,你的子民如今深陷水火之地,这里是边境,万里之内难民四处,具体我也不了解,你先好生养着你这破损的身子,再管其他。”
长离站的板正,与平常刘居延时一样,带着股天生的随意散漫,寥寥而谈。
“九塔封魂钉,你可沾了天界个头疼的刑罚。”
岚决却是没顺应着她的话回,说了句其他。
撇开眼,露出自己的一小截手臂,似是在纠结,好不容易松了的眉头,又多了几分劳累。
“九塔封魂钉?那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感觉……”
她话出口,便被突然的一抽,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岚决一听她说的话没了声,摇着头笑了。
不管她疼得直抽抽,滚落到地上,捂住脑袋翻来覆去,开始自顾自的说话。
“自天地间生长出的钉子,气息与世间万物相生相融相和,岂是你这不读三界圣书的流浪子弟能发现的。”
岚决停了声,冷眼瞧着地上人,那还没有愈合的小臂,继续道。
“既然还记得我,看来我在你心底的分量,还真是轻如鸿毛啊。”
“……什么?……疼……头疼……”
“九塔封魂钉,那也没事,只是往元神里钉了颗长满荆棘的钉子而已,不想过去也就不会发作,你越往深了想,这克制你记忆的钉子疼得也就越急,不想就不疼。”
不知不觉一双鞋就蹲在了她面前 ,原来是魔王走近了她。
“不想过去……那是我能……我能控制的吗?……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一样没七情吗……不喜不怒无情无欲不悲不忧,那是……无心之人……”
长离忍着痛咬牙,断断续续的说出口这些话来,到引来岚决一声哼笑。
“?无心之人,那也未必真的无心。”
“……怎么把这鬼东西取出来!”长离一声闷哼,额角冷汗渗出,好似极其痛苦,结结实实的把话问出。
“取不出来,等你死了自然就能取出来,然后被天界收回去,给下一个犯了天条的。”
“我没错……凭什么要我死……”
岚决瞧她那在地上埋头抽气、不知悔改的倔样,怕是忘了自己是那个扭转天地、试图起死回生救活父亲的女子了。
少年时期,初次见到这女人的时候,还是个天真散漫性子的孩子,虽然现在也是一样的性子,但总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了。
少时二人皆好战,上来就切磋,屡屡平手,顶峰时期他还差点败了。
只是那时双方都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来历。
一个神一个魔,本该天生对立,却是造化弄人,道不同却相为谋,成了个两族知己。
“余情没错,余礼错了。”岚决低头轻声道。
之后再也没有过多的言语。
就是两道影子慢慢的出现在岚决,最后闯进他的眼睛,他对着两张脸有了些疑惑,又快速变得冷淡。
这两人竟然连气息都是一样的。
他还以为躲着的就一个,看到这熟练的抱人动作,在对上那两双戒备的眼神之后。
岚决不禁失笑,心道,人间十千年,连铁树都开花了。
“放心,有办法的,有长明骨在身排除异己,她死不了。”
岚决站起身,退开些步子之后,像是被什么东西唤了几声,有了几分离去之意。
顾右贤开口问道:“什么长明骨?”
“竟然是颗天生纯净的龙珠”岚决愣愣瞧着,良久过后,继续道:“龙族的小崽子,等机缘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话毕,竟连同引如初一起,在两人眼前逐渐透明。
顾右贤看着这个魔王眼底意味不明的笑意,委实难猜,又很不爽。
“等等,别走……我要混天珠……”长离挣开了闷头捶打自己的脑袋,想以这种方式压制突然猛烈的头痛。
她费力的抬起头,无比狼狈,就见着岚决又出现在面前。
“各司其职后,老地方见……”
最后被风儿吹散,眼前就只剩下了三人。
各司其职,你灭顺渊,我灭窿食,为父杀妖,不死不屈。
她自残式的止痛方法,立马就被一双冰凉的手给制止了。
她被人从身后紧紧抱着,她也不想挣扎,但是身体传来的痛感,已经从头脑一点一点涌入了四肢,如同千万只蚊虫撕咬一般。
又如锋钻蛊虫,直咬心肺五脏,令她痛苦不堪。
“放开…放开我…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这点无力的挣扎,从头到尾就没动摇过一点。
黑石没使多大劲就揽住软绵绵的人,手心里的温柔,包裹住滚烫的炽火烙印,蓝荧光就悄悄往里钻了进去,再轻轻的磨平那脊骨中燃烧的炽火。
怀着人就悄咪咪的没了声息,既是又进入了回忆的梦境,也是逃离了混乱的战场。
魔王和引如初走后,挡在石谷上方的蜘蛛窝,竟被太阳给晒化了,流下白条,像等待之后的泪光。
天晴气爽阳光普照。
热烈的就往这空旷的石谷里,姘头硬挤进来。
占了刘居延血迹的石块上,长出了些小花朵,红的粉的紫的,葱绿的小草也跟着往边上延伸了点。
顾右贤看着蓝光和那脊柱里的火苗相融相和,莫名心里空荡荡的,闷得难受。
神奇,万物复苏的景象,他应该开心才对。
魔王说龙珠的时候,看的是黑石,说龙族的时候,看的却是他。
顾右贤有些不解其意。
一定还有什么是他忘了的。
一定要找到。
一定要想起。
一定要清楚一切……
“喂,你还要抱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