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宓溟非常想回蔚天兰一句黄天霸的名言“等一会儿花开”的时候,蒲江祺正在半空中困惑。
他不是应该在他男朋友怀里看那个占满整个墙壁的超级大电视吗?
为什么变成灵体飘在半空了?
关键是还不是飘在自己尸体的半空?
蒲江祺转了转脖子,脖子活动灵活,并不存在被挟持的可能。
半空中,空气清新,小风飕飕,不时还有几朵洁白的云飘过,潮乎乎的。
脚下是就是鸟瞰图的大地。
所有东西都缩小到了一定的范围,显得格外的精致,并不难看。
此时城市还没有清醒,天空是那种雨后未见阳光的灰蓝。
脚下城市里的光照射上来。
那些失去它原本大小的高楼大厦,看起来像是某一类仿真玩具。
蒲江祺所在的位置并非安静无声,反而能听见人间喧嚣,即便已经快要天亮,依旧有各种声音传上来。
蒲江祺闭上眼睛,想着宓溟的样子,试图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让自己回到客厅的沙发上。
他最后的记忆是看到自己靠在宓溟的大腿上睡觉。
他现在没有空看人间美景,他必须得回去,非常的着急。
印宿怀有问题!
这个世界也有问题。
蒲江祺拼命想着他要回去,脑子里在重播因为印宿怀出现他没有在意,实际上看见了的特别新闻。
山洪海啸泥石流。
各国灾害频发,刑事案件几率上升。
这跟之前他和宓溟在鬼蜮中看见的世界毁灭前的状况一模一样。
就在蒲江祺不断努力试图冲破这里的屏障离开的时候,脑子里回荡着一个声音。
那声音庄严肃穆,正气凛然。
是直接出现在他脑子里,并不是通过耳朵听见的。
蒲江祺猛然间睁开眼,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姑且称之为人吧。
因为他就是人的长相,有手有脚,有鼻子有眼。
“你是……创世神?”蒲江祺试探性地开口询问。
老实说,如果是在大马路上遇见这个人,蒲江祺哪怕是盯着他看了十分钟,晚上回家也不会记得他的长相。
太普通了。
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普通的齐耳短发,普通的脸型,不胖也不瘦的身材,和正常人一样的身高。
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的记忆点,包括身上的衣服。
那是一套没有任何特色的运动服,像极了蒲江祺高中时候的校服。
只是颜色没那么傻气。
如果非要说他与众不同的话,大概是那张脸雌雄莫辨,你说祂是男是女都没有问题。
蒲江祺的问题让祂带上了笑容。
那种笑容和平时蒲江祺见到的都不一样,似乎有一种魔力,就让人心生亲近。
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一个你在记忆里随时可以拎出来的朋友。
你们的关系不远不近,偶尔可以喊出来吃饭聊天,但又不会过度麻烦祂的那种。
“还是说,你有心愿未了?”蒲江祺不太确定的又补充了一句。
鉴于他已经看出了印宿怀有问题,蒲江祺并不太相信他说的黄天霸有危险这句话。
黄天霸有危险,让他快点进入鬼蜮。
这件事压根就不合逻辑。
鬼蜮是鬼魂的地盘,黄天霸有危险,最应该说的难道不是告诉他黄天霸的地理位置,然后他带人杀过去吗?
如果黄天霸有鬼蜮给他进,那黄天霸也不用救了,直接就死掉了呀!
也是当时他着急了,居然顺着印宿怀的话往下想了,也不知道给那个倒霉的幸运儿选中了,弄了进来。
拥有了那些神的记忆之后,蒲江祺终于弄明白鬼蜮消失的机制。
压根不是他以前以为的找到鬼魂的死亡方式。
是完成他们的心愿。
他那个叫做运气好,每次都在寻找过程中误打误撞把人家心愿完成了。
所以才能活到现在。
姜可人一直没有离开,一个是因为她承受了毛二的天师记忆,一个就是他在进入鬼蜮的时候,并没有完成姜可人的心愿。
她的心愿是再见姜老师一面。
但问题是,姜老师在现实中已经被她删除了记忆,为了保护姜老师,姜可人的鬼蜮里,是没有出现过姜老师的画面。
不论蒲江祺再进去多少次,姜可人也不会消失。
但不妨碍姜可人偷偷放他出去。
对于他来说,最终结果没有变,所以他以为离开的方式就是他以为的。
直到每一次都被人从中作梗,他得回属于他能力的记忆,他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忆停止。
蒲江祺再一次看向面前的人。
不太确定他到底是有求于自己,还是创世神。
毕竟从刚刚那个声音来听,至少是个大佬级别的,但眼前这个人就算给人家做马仔都嫌普通的存在。
那人也顺着蒲江祺的视线回看他。
四目相对。
天空中飘过的云朵忽然极速后退,当然也有可能是前进。
失去了参照物,蒲江祺没有办法分辨这些简单的逻辑关系。
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变。
灰蓝,蓝,白。
太阳和月亮也在飞快的轮转。
就像是每天的日升日落,只是被加快了无数倍。
世界静默地在变化。
蒲江祺低头。
脚下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在飞快地分解。
其实观察到第一座城市消失的时候,蒲江祺并不能肯定它是消失了还是因为时代的洪流而被人为的拆除重建了。
直到脚下现代的楼房不再出现,变成了教科书里的砖瓦房,变成他不曾见过的建筑形态。
蒲江祺才意识到,这个空间的时间在倒退。
几乎是在他反应过来的同时,对面的人便冲着他露出一抹欣赏的微笑。
蒲江祺肯定:“你是创世神?”
祂说:“是,也可以不是。”
蒲江祺不解。
祂挥了挥手,身上的衣服实在是不足以支撑祂做如此装逼的动作,看起来又搞笑又滑稽,但又诡异的和谐。
蒲江祺顺着祂的手指看下去。
地面上已经没有人类文明的踪影了。
到处都是水。
只偶尔一些绿色的植被从水中生长出来,高高的露在水面之上。
除了汪洋,地面上没有任何的活物。
那些水也呈现出一种蒲江祺从未见过的七彩色泽,并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
是水本身自带的颜色。
蒲江祺抬头看祂,并不明白祂的意思。
祂点了点地面,示意蒲江祺继续看。
不知何时起,地面上翻涌的汪洋开始极速退去,剩下的七彩水域甚至不足以支撑它们发出那种奇异的色彩。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人。
光看看背影,蒲江祺辨认出了底下那个就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他在荒凉的大地上流浪,每过一处都会留下无数的脚印。
像是用自己的身体在丈量这方天地。
不同的是,这个人身上没有像他现在这样穿着衣服,只是围了一条草裙。
像是孙猴子刚出生那样。
蒲江祺有理由怀疑,是因为他在看,所以祂给之前的影像穿上了草裙。
否则整个天地都只有他一个人,他穿给谁看?
不得不说,没了衣服的遮挡,他的身材还不如有衣服的时候。
真就是那种丢在人堆里绝对找不到的人。
蒲江祺不知道天神有没有选择容貌的本事,否则他和宓溟大概也不知道要感谢谁,给了他们这样一副好相貌。
祂似乎能看透蒲江祺的心事。
祂说:“皮囊而已,不过是一副躯壳,好用就可以。你见之好看,我见之如画皮。”
蒲江祺想,哦,那你就是嫉妒。
祂笑而不语。
不知何时起,地面上开始有了动物、植物,最后出现的了人类。
不得不说,人类是一种破坏力极强的群体。
祂在世间丈量,动物在世间存在。
映在蒲江祺眼里的世界几乎都是相同的模样,直到人类出现,不断地砍伐建造,地表开始出现光秃秃的黄色,并且不断扩大。
只是不论人类怎样进程,祂依旧在大地上穿梭,永不停歇。
不知从那个时间点开始,蒲江祺发现,祂的身后跟了一个人。
一个话很多的人。
蒲江祺在半空中仔细辨认了这个人的样貌。
只能说是很熟悉,但确实没见过。
祂在这个时候指着在大地上繁衍生息的人类说道:“这些都是我创造出来的。”
“哦,那你好了不起啊!”蒲江祺还在拼命回想那人到底是谁,随口敷衍着。
祂并不生气。
脚下的画面随着祂和那个人的走动而变化,不过是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人类的社会在文明进步,自然在消退,人类可以适宜生存的土地面积在逐步减少,而人类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来临。
蒲江祺看着那人和祂的脚步遍布了整个世界,依旧没能想起来那人到底像谁。
跟随着两人的脚步,蒲江祺亲眼见证了时代变迁,物是人非之后,祂带着蒲江祺落在了两人身后。
脚下的土地是一片焦黄,失去了绿色的滋养,哪怕穿着鞋子,蒲江祺仍旧感觉到烫脚。
天上的太阳耀眼夺目,不光是在给大地照亮,简直是在天空悬挂了火炉。
蒲江祺看见,前面的祂步步生莲。
凡祂走过,一路生花。
那人跟在祂的身后,看着祂将脚底划破。
破损处的血液落在地面,生根发芽。
黄沙地重新充满了生机。
蒲江祺不解地扭头看向身边的祂,“你在做什么?”
祂没有回答,只是带着蒲江祺去看。
人类很快来到这片沙漠中的绿洲,称赞这里是神的奇迹。但下一秒,更加大规模的侵占和砍伐发生了。
祂带着那人在一旁冷眼看着。
亲眼见那些从他血肉里生出的绿色再一次消失,黄沙漫天。
这一次,再也没有神的奇迹发生。
神站在角落,一言不发。
那人嗤笑着对着祂说了什么。
蒲江祺使劲伸长了耳朵,也没能听见,只看见很多年前的祂,一脸平静地摆了摆手。
渐渐的人类不再满足于自己家门口的地方,开始出去探索,去侵占,去攻打弱小。
战争随之而来。
大地满目疮痍。
这一次,祂带着那人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上。
脚下再也没有升起的绿色。
时过境迁,斗转星移。
人类似乎在这片大地上,存在消失,存在消失了很多次。
渐渐的,跟在祂身边的那人脸上不再是漠然和耻笑,反而变成了一种贪婪。
用贪婪的眼光看着创造他出来的神。
祂背后没有长眼睛,但已经跑到他们对面的蒲江祺,完美的将两个人的表情都收入了眼中。
一曰贪婪。
一曰怜悯。
脚下的大地在颤抖,蒲江祺站立不稳地晃动了一下。
亲眼看见对面的那人,手里不知何时都了一柄短剑,剑尖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慑人的寒光。
那是一把十分锋利的剑。
拥有了神的记忆的蒲江祺,能看的出来,剑身上有专门针对神明的阵法。
这一剑,必中。
蒲江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听见祂在耳边轻笑。
蒲江祺不理解,转脸的瞬间看见那柄短剑刺进了神的后心,神的血液流了出来,但没有落在地上。
神在那人面前消失了。
那人脸上的得意被惶恐取代,他的计划仿佛已经被知晓了。
世人都是愚昧的。
真正的神可能会被当成恶魔,恶魔却容易伪装成神。
那人并没有因为神的消失而放弃他的野心,在寻找了无数地方之后,他确定神不再出现。
但他并没有因为弑神,得到他想要的神力。
人定胜天。
某一天,他忽然停下了寻找的脚步。
既然没有神力,那么他要自己创造一个神出来。
他给自己取名叫做吴曜奕。
他取代了创造世界的神,征集了大批的信徒。
这些狂热的信徒为他在大地上雕塑了一座最大的神像,神像和世界上最高的山峰连在一起。
他在神像里,接受着来自世界各地人类的信仰。
他在逐渐取代神的力量。
那种不断膨胀的力量让蒲江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和祂站在了一起。
祂笑而不语,一挥手,带着蒲江祺离开了神像的范围。
蒲江祺看见与吴曜奕同时期的祂,就在吴曜奕的身后,每天与他同进同出,看着吴曜奕无休止的吸收着信仰的力量。
脸上始终保持一种淡漠的微笑。
蒲江祺不能理解,“你看的出来他心思不纯吧?”
祂没有回答蒲江祺的问题,而是带着蒲江祺远离了吴曜奕的神像。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在世界各地看到每天不同的人在往那个巨大的神像前进,祈福,朝拜。
信仰的力量几乎凝结成了一股毁天灭地的存在,笼罩在神创造的世界之上。
蒲江祺不明白神想让他看什么,他自认为中肯的给出评价,“这个人长的真丑,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挑一个好看的助手?”
祂淡淡地转了个身,点了点蒲江祺的额头。
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涌了上来,蒲江祺想,终于要送他回去了吗?
祂却忽然开口:“人不过是一个皮囊,你认为的好看也许未必是真的好看。”
对此,蒲江祺嗤之以鼻,“那我还是要谢谢你,把宓溟做成了我认为的好看。”
祂说:“不对,不是我,是你。”
蒲江祺不解:“我?”
祂说:“对!只有你认为他好看,他才会好看。”
蒲江祺想他明白了,这不就是算命先生常用的话术么,他现在不想算命,他想回去。
于是他说,“好吧,那我能回去了吗?我想找那个我认为好看的人,我不想再看这个容易让我做噩梦的人了。”
祂点了点周围。
环境还在变化,蒲江祺的眼睛跟不上变化的速度,但是他知道祂想让自己看什么。
蒲江祺问:“你想说,你不爱世人?”
祂的手指并没有停下滑动,世界在祂的手下仿佛是一部电影,在快进着播放。
蒲江祺明白祂的意思,祂不爱世人,但祂怜悯世人,祂只是世间过客,世人与祂如蝼蚁。
蒲江祺问:“你的后人,你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