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的脸日夜被一个贪婪的鬼脸盯着看这件事情。
蒲江祺表现的充分淡定且从容不迫。
倒不是说他足够稳重。
主要是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并且他自己没有任何的记忆。
但蒲江祺还是想问一句,“我是你?”
祂摇摇头,又点点头。
十成十的江湖骗子模样,让蒲江祺丝毫不怀疑,下一秒祂就会开口来一句,你的命不错,就是命里有灾,渡劫之后,必能大富大贵。
但是祂没有。
祂只是引导着蒲江祺转了一个方向。
球体的另外一面,赫然是宓溟的脸。
蒲江祺吃了一惊,这么重口味的吗?他们来是兄弟来的?
祂笑着摇摇头,指着宓溟说道:“他才是你。”
蒲江祺懵了,“等下啊,这不是你留下的灵魂吗?为什么我在这里?宓溟为什么会在这儿?”
祂说:“你就是我,他就是你。”
神太爱故弄玄虚,蒲江祺这样想着,嘴里问着,“你选了我的脸?你不是说都是皮囊来的?”
祂说:“你看到的都是你想的。”
“所以,我是颜狗?”蒲江祺指了指宓溟的脸。
祂歪了歪头,动作里还带了些茫然的可爱。
蒲江祺没空欣赏。
主要是,他和宓溟在那个球体里,实在不是什么美妙的观影体验。
更像是他和宓溟让人解剖了之后,单独留下了脑袋泡在了福尔马林里。
只是这种福尔马林并不会让他们的脸扭曲变形,反而是鲜活的,有生命力的。
蒲江祺忽然就明白了祂的意思。
吴曜奕破坏了祂留下的世界,祂重塑了之后,世界依旧千疮百孔。
人类的基因里根深蒂固了掠夺杀戮和无休止的自以为是。
祂留下的灵魂一半用来压制吴曜奕。
显然根据他们刚刚看到的,那一半灵魂不知怎么失去了效力。
剩下这一半。
其实是用来做二手准备的。
比如,在发现另外一半失败之后,启动自毁,把这个不是祂理想中的世界直接化为乌有。
不得不说,这哪儿是神,是破坏之神吧。
这个计划出现了岔子。
祂的灵魂里衍生出了蒲江祺。
就像是当年的祂一样,在那个球里。
蒲江祺猜测,那里也许有另外一个世界,他在那里也是以神的形态出现。
他也许没有选择祂的路。
独自前行。
而是创造出了宓溟。
也许是因为他是新的神。所以,祂没有办法去看球体里的情况。
这个猜测没有办法证实。
祂只会笑而不语。
当蒲江祺认为自己想通了这一切的时候。那个球体忽然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直蛰伏在阴暗角落的吴曜奕如同鬣狗一般,一跃而起,抢了东西就跑。
动作迅速到压根没有被任何东西或人追捕。
蒲江祺看着带着自己脸的那一半散落进了人间,“他抢宓溟干嘛?”
祂没说话,带着蒲江祺跟上了吴曜奕的脚步,看着他一步一步把宓家建立起来。
带有宓溟长相的那一半球体,被他不知用什么办法融进了宓家人的灵魂里。
“所以,你想告诉我其实宓家所谓的天授和救世,只是个谎言?”蒲江祺看着吴曜奕的一步步操作,并不太能理解。
蒲江祺搞不懂,“他不是要猎神吗?他把那一半直接吞了不就好了?”
祂点了点蒲江祺的眉心,“你和他都是不完整的。”
蒲江祺白了祂一眼,“咋地,还得我们俩结合,阴阳调和呗?那你怎么不搞一男一女呢?这样也不符合调和的条件啊!”
祂敲了蒲江祺脑袋一下,这算是蒲江祺见到祂之后,祂最大的反应了。
蒲江祺摸了摸头,不太疼。
大概是看到了自己出现的全过程,这个玩意儿,相当于他爸或者他妈?总之弥补了蒲江祺一直以来的空虚。
这个动作,像极了幼儿园那些调皮的孩子得到的父辈的爱抚。
蒲江祺想,哦,没想到我的身世是这样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富豪家的私生子来的。
祂摇着头说:“并不存在你说的问题,是你自己觉得而已。”
蒲江祺茫然,“那就是宓溟也可以让他成神?干嘛不直接吃了,还搞这么多?”
好嘛,搞了半天,他和宓溟原来是个补品。
还是大补那种。
祂点了点底下。
蒲江祺低头。
世界变化太快,蒲江祺看见蔚天兰、荣琉还有很多没有见过的穿着奇怪服饰的人。
他们所处的时代,和蒲江祺认知里的世界并不一样,这里的人多少都会些法术。
这里有异怪,妖兽。
吴曜奕混在一群人当中,很不起眼。但能看得出来,他是跟着宓家的人在行动。
表象上来看,他是宓家的仆从。
通常来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在吴曜奕的暗中操作下,宓家在这群人里脱颖而出,成为了最顶尖的人类。
吴曜奕也受了利。
最大的表现应该是有了后人。
这一次的吴曜奕失去了祂的庇佑,并没有能够拥有无尽的生命。
当然他也没有缠绵病榻。
大概是为了更有说服力,他在他正值壮年的某一天,召集了他所有的后代到了他的面前,留下他的箴言之后,原地坐化。
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流言。
吴家出了一位老神仙,神仙留下了保佑他们家族长盛不衰的秘诀。
蒲江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无知人类的奔走相告。
想着自己其实也曾经是其中一员,确实笑不太出来。
同普通人不同的视角里,蒲江祺看见吴曜奕的灵魂从他的躯壳里飘了出来。
他已经不能算作是鬼了。
或者说,就算是鬼,也是深渊恶魔的鬼,并不是普通或者是修道的人类了。
至少蒲江祺没见过哪只带他去鬼蜮的鬼长成这副鬼样子。
比被虐杀的还要恐怖。
饶是蒲江祺见多识广还是给他吓了一跳。
时间定格在了吴曜奕脱离躯体的一刻,蒲江祺唯一庆幸的是,祂恐怕是为了更好的观影效果,把他们俩的席位安排在了吴曜奕的正前方。
至少不是在吴曜奕的头顶,那感觉好像是吴曜奕即将穿透云层冲到他们面前一样,太恶心了。
祂说:“我会尽可能的帮助你,但你要记住,被排除体外的都是恶。”
“什么意思?”
这次没有得到回答,并不是祂再一次笑而不语,而是祂消失了。
蒲江祺吃了一惊,“喂!你去哪儿了啊!要不你先放我出去啊!你把话说清楚啊!喂!”
“阿蒲?”
宓溟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忽然失去了颜色。
蒲江祺几乎是下意识地去看吴曜奕,可能是最近看尔虞我诈太多,本能的蒲江祺就认为是吴曜奕搞的鬼。
以吴曜奕现在的状况,蒲江祺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
书到用时方恨少。
蒲江祺觉得他看的所有人类文字描述的志怪,都不足以形容吴曜奕的万分之一。
直到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如果是这一年之前,有人跟蒲江祺说,他能不看,通过一个拥抱认出人来。
蒲江祺绝对会嗤之以鼻,并狠狠嘲笑他恋爱脑。
现在,蒲江祺只会说真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祂影像的关系,蒲江祺觉得他和宓溟的联系似乎不单单只是他喜欢他,他也喜欢他这么简单。
仿佛是在灵魂深处的刻印。
好吧,很大可能是他被影响了。
蒲江祺不知道的是,将他抱在怀里的宓溟双眼猩红,手臂用力的收紧却维持在一个禁锢他又不会弄伤的阈值上,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看起来比怪异的吴曜奕不遑多让。
充满占有欲的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
空间在不断地变幻,走马灯一样,映射着所有人的一生。
蒲江祺觉得他好像是进了传说中的阎王殿,在往生石上看前世今生的感觉。以至于蒲江祺都想拍拍在他脖子上装小狗的宓溟,来一句,“嗨,哥儿们,快看!在放你和我的电影。”
当然,没有牛头马面,也没有油锅和十八层地狱。
有的只是散发着强烈不安的拥抱。
蒲江祺还是拍了拍宓溟,当然不是想和他说阎王殿的事,他发誓,他只是觉得宓溟需要被安抚而已。
没想到宓溟噗哧笑出了声,弄得蒲江祺莫名其妙,“笑什么?”
“你刚刚好像在拍一只小狗。”宓溟这样解释,声音里是浓到化不开的惆怅和失而复得的喜悦。
蒲江祺并不能理解,“你是在说自己是狗?”
宓溟昂了一声又没了动静。
老实说,他这样,蒲江祺确实觉得他很像一只粘人的大狗,如果他再伸出舌头把自己舔一遍的话。
噫!
被自己的想象当中到的蒲江祺决定不给宓溟这个机会,试图强行撕开这个拥抱,但是没有成功。
“让我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宓溟带着鼻音如是说道。
蒲江祺拗不过他,动不了身体只得扭脸去看周围。
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也可能什么都有。
毕竟黑夜是最好的掩护。
“你知道我们在哪儿吗?”蒲江祺问。
肩头的人似乎是动了动,但这种程度绝对不够他环顾四周,果然没两秒,宓溟闷闷地声音传了过来,“不知道。”
蒲江祺也没打算在他这儿得到答案,估计又是什么新的影像,他也搞不懂神到底想做什么。
也许是孤独太久,心理疾病了吧。
“阿蒲,我们回家好不好?”
宓溟的声音无疑是好听的,充满磁性,涌进蒲江祺耳朵里,电的他浑身都麻了。
蒲江祺下意识地就想答应下来,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他们回家。
回哪里无所谓,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在这个念头闪过的一瞬间,蒲江祺浑身一个激灵,耳边响起了祂的声音。
“舍弃方能成就。”
“被排除体外的都是恶。”
“他是你创造的。”
“你就是他。”
神也不是完美的。
当神降临人间,眼见了人间的喜怒哀乐惧,神就沾染上了人间的腐朽。
蒲江祺之前以为的神将神魂分开是为了控制吴曜奕和持续监视他。
现在他明白,神也是自私的。
祂想要重生。
重生的代价是整个世界的人命。
神同时也是仁慈的,祂给了人类一线生机。
自主吸收天地灵气的球体是孕育祂重生的关键,祂将球体放逐在人类可以看见却触摸不到的地方。
神的力量来自于信仰,信仰可以重塑神的灵魂,同样可以滋养出的神。
千万年前吴曜奕失败过一次,他以为只有信仰之力就可以成为神。
但他忘记了,贪恶欲,罪嗔痴,是人的劣根,也是人在信仰神明时最容易许下的愿望。
他得到了人间恶念的信仰,却无法成为掌控世界的神,所以他吃下了深渊恶魔的心,想用恶魔的力量将被他带偏了的世界重新纳入正轨。
神护住了一部分保持本心的人类。同时也牺牲了自己。
神是公平的,祂平等的对待自己创造的每一个生灵,即便是曾经背叛祂的人。
吴曜奕尸体上的神魂并不是用来禁锢,算是一种熔炼,如果吴曜奕能够看透世间真理,他会从群山之下,历劫归来,成为掌控这一方小天地的真神。
可惜吴曜奕误入歧途,总想着走个捷径。所以神留下的最后一次成神的机会,被他自己打破了。
球体里的蒲江祺是个例外,宓溟就是例外中的例外。
当球体生出了蒲江祺,说明神真正的消亡在了这个世界。
蒲江祺是最有可能代替神守护这个世界的。
可惜世人愚昧,认为神无所不能。
蒲江祺的意识生出了宓溟。
祂说,排出体外的都是恶。
说的就是宓溟,宓溟可以说是宓溟也可以说是结合世间所有恶念生成的新的深渊恶魔。
不同于被吴曜奕杀死的恶魔,宓溟的身上天生会有一把无形的枷锁,锁链的尽头连着蒲江祺。
也就是说,并不是神指引蒲江祺找到了宓溟,而是宓溟自己找到了他。
不论他们俩在世间是怎样的身份,最后,宓溟都会回到蒲江祺身边。
祂留在世间最后的影像并不完全是用来给蒲江祺解惑,也算是一种牢笼。
蒲江祺不知道神会不会了解人间情爱,如果祂不了解,那么只能说祂歪打正着,如果说祂了解,那么只能说祂是操控人性的高手。
蒲江祺想,你还真是我的好前辈,留给我一个需要缝缝补补的世界,问题是我只有一根针,该缝那一段呢?
宓溟的身体贴得更近了,灼热地呼吸喷洒在蒲江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激起蒲江祺细小的颤栗,身后人似乎兴奋的低吼了一声。
蒲江祺意识到,现在的宓溟并不仅仅是他在现实里认识的宓溟。
融入世间的恶,总会激发人类心底最隐秘的欲望。
我可没给人看着欢好的癖好。
蒲江祺推了推身上人,引得宓溟不满意地哼唧了一声,声音里有蒲江祺熟悉的撒娇,也有他不熟悉的控制欲。
蒲江祺摸着黑比划到宓溟脑袋的位置,揉了揉他的头顶,感觉到手下毛茸茸的触感,哼哧哼哧地欲求不满。
蒲江祺说:“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