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庄稼将要收成之时,南下抢粮的契丹人最多,但进了深冬,食物紧缺,还要打草谷的就不多见了,敢长时间留在宋地的更是寥寥无几。
这几天,孙延召偶尔偷听守卫用契丹话交谈,话语中曾多次提及过夜枭,心中也就大致明了。
这支骑兵就是当初夜枭下达的两个任务之一,这本该是柳芙蓉领人去剿灭的,可阴差阳错这才导致这群契丹人逍遥法外至今。
而与孙延召一同被俘虏的宋人,据他了解都是珺县以西,三河村的年轻村民,经过了这几日连续的行军,他们脸上写满了疲惫。
孙延召还从未与他们有过深入交谈,他大多时候只是在旁默默观察。这几天出了大宋的地界后,守卫管的也松了。
晚上,三河村的人时常聚在一处,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孙延召这个外村人,自然没有被他们所接纳。
可即便这群村民什么也不说,孙延召也大致能猜出他们正在谋划逃跑,只是不知何时会动手。
但他却并不看好村民们会成功。孙膑曾说过,“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
如今正值隆冬,食物稀少,时不时还有暴风雪,且已入辽国地境,即便想跑怕也没那么容易了,没有一定的求生经验是很难在这种环境中存活下来的。
此地放眼望去,皆是平原和低矮丘陵,即便跑的了一时,却也很难躲藏,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四条腿的骑兵。
再加上村民的人数并不占优。契丹人大约有三十多骑,而三合村的村民也仅有三十人左右,双方人数虽大致相当。
但契丹人一看就是见过血的老兵,村民虽多为轻壮,或许也会几招庄稼把式,但几日的急行军早已精疲力竭。无论从个体、兵器、战马的装备上来看,村民都处于绝对的下风。更不用说耶律萨巴那能开三石弓的一身怪力,手中的蒜头大棒少说也得五十斤往上。能挥舞这般重量的兵器,三河村村民又该如何取胜?
但他如今人微言轻,这个时候开口,人家也不会当回事,不过是白费口舌,甚至遭人讥讽罢了。
有些事情不是孙延召能够控制得了的,这些村民的死活也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从始至终,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杀掉这些契丹人。
孙延召看着手中硬邦邦的饼子,自嘲地笑了。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时适应了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明明自己穿越来时,过的还是锦衣玉食,现在却只能坐在冷冰冰的地上,啃着狗都不吃的东西。
“大哥?你傻笑啥呢?”三河村一名长相秀气的少年,看着十来岁的样子,怯生生地凑了过来。
“你在叫我呢?”孙延召笑着望向少年,伸手递过饼子,问道,“你想吃?”
少年眼睛盯着饼子,喉咙动了一下,显然没吃饱,但却摇摇头,回道:“大哥还是你吃吧,我不饿。”
孙延召又笑了笑,把饼子揣在了怀中,问道:“有事找我?”
“有事,也没事。”少年讪笑道,“看大哥一路也不怎么说话,到了辽国,大哥是害怕吗?”
孙延召注视着少年,开口道:“怕!怎么会不怕。”
少年摇晃着头,说道:“可我又觉得大哥好像不怕!”
孙延召笑着问:“你钻到我的心里去了吗?又怎知我不怕的?”
“你知道吗?就是一种感觉,”少年说道,“就跟我们村长一般,往那一坐,他就是天,就那种感觉。”
孙延召又笑了,“村长就是天吗?再往大了说,还有县令,知府,宰相,王爷和……皇帝呢。村长要是天,那他们岂不是比天还要大?”
“那我又没见过,谁知道呢。反正我们村,村长最大!”少年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村长了,这也是他能拍出的最强马屁。
孙延召不想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回道:“那你说是就是吧。说的也没毛病。”
突然少年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哥,咱们一起逃吧?”
孙延召沉默了片刻,见没有村民望向这边,这才确认不过是少年的一时兴起,问道:“逃?逃去哪里?”
少年答道:“自然是逃回村子啊。我们村,三河村。”
孙延召问道:“那你知道此地离你们村子有多远吗?”
少年摇了摇头。
孙延召又问:“你跑的过马吗?”
少年又摇了摇头。
孙延召再问:“你们打的过契丹骑兵吗?”
少年皱着眉,又摇了摇头。
孙延召说道:“不知道多远,跑又跑不过,打又打不过,那你们怎么回三河村?”
突然,少年一脸坚毅,握紧了拳头,说道:“人多力量大,我跟他们拼了。”
孙延召哈哈大笑:“你这么矮,难道不害怕吗?他们可是有兵器。”
少年被孙延召连续的问题问的头脑发懵,有些恼了,掐着腰,瞪着眼,质问道:“大哥可是怕契丹人了?”
孙延召摇摇头,“不是怕契丹人,是怕死!你小小年纪就不怕死吗?”
“我不怕!”少年答道。
孙延召揉了揉他的头,“我怕死,但更怕你们去送死。”
少年瞪着大眼睛望着孙延召,好像正在分辨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可能最后也想不明白,眼圈开始发红,说道:“我不想去辽国,我听说那里人很坏。吃不饱饭,有干不完的活,还要天天挨打。”
孙延召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因为他也没去过辽国,只能劝道:“别怕,他们又不吃人,无非就是把咱们卖了,总比送死要强。”
少年一跺脚,“我才不做奴隶,我也不要做缩头乌龟,我以后要当宰相,杀契丹人。大哥你真没骨气,是个软骨虫,我再也不理你了。”说着气鼓鼓地转头跑回了人群。
孙延召看在眼里,不由得叹息一声,真要打起来,这少年又该如何是好?有些想说的话却也没机会开口了。
少年跑到了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旁,指着孙延召的方向呜呜哭了起来。原来这孩子是跑去告状了。那帮村民望向孙延召的眼神变的很不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