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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面露愠色,但动作却急切地很。不一会儿,便折返回来。手里头还端着一盆冒着热烟的水。

她取来一方干净的帕子,坐到他身旁:“把手给我。”

随后小心翼翼地撩开衣袖,倾身凑近仔细看。只见皮肉绽开的暗红伤口宛如一条毒蛇,突兀地爬上了他白皙有力的手臂。

她打湿帕子,垂首轻轻地擦拭,原先心里头的怒气也一哄而散:“怎么伤的,会不会很痛?”

随着帕子的移动,仿佛这伤是在她身上一样,深深地嵌入了她眼里。

苏珩蹙着眉:“小伤而已,不痛。”

她眼里噙着泪花,小声地反驳:“撒谎。”

“都流血了……怎么可能不痛?”

话是这样说,但她手上的动作却放得更轻了。

心里想这人不仅是个醋坛子,还是个撒谎精。

被当场戳破的苏珩也没有面露尴尬,反而神情专注地看向身前的她。

烛光镀在她身上,温暖又美好。身体的温度也在一点一点地攀升,此刻只觉热血沸腾。

右手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她垂落在脸侧的一缕秀发,轻放耳后:“被吓到了?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脸上痒痒的,她有些不习惯,但也没阻止他的动作:“我……我怕你再也握不住笔。”

苏珩失笑:“我又不是左撇子,你这个借口找得太敷衍了。”

许知意不搭理,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药瓶:“你别乱动,我先给你上药。”

“可能会有点痛,你忍忍。”

她将药粉一点一点地撒在伤口处,又小心翼翼地给他缠上几圈纱布。

“好了。”一抬头就对上他那双灼灼的桃花眼。

刹那间心里有些慌乱,连忙掩饰般咳了两声:“侯爷这几天多留心,记得少碰水,还有……别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没事,别担心。”他手指覆上她的眼睫,轻轻地擦拭着那残留的泪痕。

许知意却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怎会不担心……侯爷今夜可是去了云雨楼?是因为杜娘子?还有这伤口到底是怎么来的?”

“知意一下子冒出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哪个?”苏珩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指,盯着身前已包扎好的伤口,淡淡地问。

她把目光落在他的手臂,语气强硬又不容置喙:“伤口。”

他心头一震,冷静了须臾才开口,只是又再次跳过这话题:“知意可曾听说过我父亲母亲?”

许知意还是头一次听他提起父亲母亲。只见他此刻脊背僵直,眉眼挂上一抹寒意,仿佛在极力忍着些什么,不禁哑然片刻。

“早有所闻。苏将军勇冠三军,刚正不阿。而滕将军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只可惜……”

瞧了瞧他尚算正常的面色,才继续往下说:“他们为了大康的国土,不惜身陨天寒地冻的边疆。如此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之人当真不敢忘!”

苏珩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惺忪的烛火,冷笑了一声:“可还是有人把他们忘了。”

今夜月华浅淡,尽管厢房的窗纸很轻薄,但仍然透不进来一丝的光亮。

他顿了顿,又问:“你可还记得当年派去黑城赈灾的吴大人?”

闺阁女子,向来不了解朝堂之事。但许知意多少也有从许高远的口里听到一些风声。

“略有耳闻,只是我很不解。没曾想如吴大人这般为民所谋,两袖清风之人竟也会贪墨……”

“他是被栽赃陷害的,云雨楼的杜娘子就是他女儿。”

她几乎在声音落地的刹那,借着脑海里乍现的想法,从复杂的事迹中理出了一根线头。

于是按捺不住地问,仿佛是想让他亲口承认:“这么说,侯爷去见杜娘子是为了吴大人一事?”

苏珩舒展手臂,任由烛焰在他的伤口之上跳跃,暖黄的光影交错在他的掌心里:“我怀疑害吴大人的人也正好是害我父亲母亲之人。”

接下来,他仿佛开了话匣子一般,云淡风轻地把潜藏在心底里的秘密一一诉说。

只是他越说,就越发体会到他隐藏着的孤清与脆弱。

桌案上的烛火微微摇曳,映着两人的影子缠绵至极……

披风裹肩,此刻的许知意却丝毫感受不到这分暖。须臾才从他这一连串的话语里捡回了神思。

她从不知晓他父亲母亲是被人陷害的,也从不知晓他身上背负着这么多东西。

她虽然也遭受过至亲的陷害,可与他的离乱苦难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时至今日,她才真正明白:如此光风霁月之人,为何宁愿被泼上最脏臭的水也不愿去澄清?殊不知所有的流言都是为了掩饰背后的秘密。

其实与他相处的这些时日,碎片般的细节已经足以让她在心底里拼凑出一个真实的他。但她却一直没有刻意去揭露。

因为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向她敞开心扉,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

而今天,她终于等到了。

心里有很多想问的,想说的,但千言万语最后只凝成一句:“往后,我都陪着你。”

苏珩刚收住话题,转头却瞧见她满脸愁眉不展,心神不宁的样子。一时有些踌躇,心里琢磨着该如何让她开心。

于是扬手刮了一下她鼻子,淡淡一笑:“有你陪,我会期待每一个日出。”

眼角余光恰好落在烟雾缭绕的方向,又补了一句:“这酒应该热好了。”

她瞅了瞅这人突变的态度,也不好太过于沉湎悲痛的过去。

“我来。”

随意抹了抹脸后端起酒壶,往他身前的杯盏里倒。

一股轻烟与浓郁的酒香缓缓四溢,朦胧了眼前人的目光。

苏珩端起闻了片刻,放下道:“桃花醉,你要试试?”

她神思恍惚:“桃花醉?是这酒喝了就会醉?”

“不知道,我也没喝过。你要不要尝尝?”他摸了摸鼻子道。

她想着就喝一小口,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于是点头往自己的杯盏里斟了半杯。

他见状,侧头看向她。唇边挂起一抹浅笑,温暖如春:“知意,当日欠你的,现在补给你。虽然此刻没有合卺杯,也没有喜服……但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天地可昭,山河可表。”

顿了顿,端起温酒:“余生愿与卿看尽盛世繁花。”

许知意此刻的思绪仿佛眼前四下飞散的热气,无法凝聚成型。

耳畔回荡着他不疾不徐、如沐春风的声音。

刚刚才“干涸”的眼睛,现下又浸入了清泉。就连心,也在这一刻,被濡湿……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茶盏,往他茶盏的方向靠近。

任由眼角的那滴热泪滑落至嘴角,随后绽开了一朵甜蜜的笑花。

“余生愿与君同浴每一场白雪。”

清脆的杯盏碰撞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杯酒入腹的声音。

宛如春日里刚消融的小溪,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互诉衷情,这杯迟来的合卺酒终是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