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楚长欢坐在桌旁吃粥,掬水抱着猫,不可思议地问道:“您是说,这猫是程小少爷送的?”
楚长欢点了点头:“嗯,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就叫白玉糕。”
栉巾拿着热腾腾的米糕走进来,正好听见这个名字:“是白玉糕,还是白鱼糕?”
“是白玉糕,”楚长欢放下碗,点了点自己左手腕上的白玉镯子,“玉!这个玉!”
栉巾笑了笑,把碟子放下:“对了,奴婢今早起来正巧遇见卢大厨采买回来,他说他并没有听说过白鱼糕,但愿意为公主一学。”
哪里有什么白鱼糕,都是她随口编的。楚长欢按了按额角,摇头道:“不用不用,其实我现在想起来,那白鱼糕腥气得很,也没有那么好吃,若他有心,就多给我们的小白玉糕研制几个菜吧,它看上去才两三个月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让厨子给猫研制菜品实在是一件奢侈至极的事情,只是若这事放在这重明宫里,那便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栉巾伏了一礼:“殿下您真有心,白玉糕能跟了您,是它的福气。”
是福气吗?
楚长欢深看了眼白玉糕,没说什么。
“对了殿下,您说,这白玉糕是程小少爷送您的,可他为什么不直接送进来,非要从墙上扔?还选在宵禁的时候,若真被禁军抓了……”说到这儿,掬水夸张地打了个寒战,摇摇头,“不敢想。”
“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说到这儿,楚长欢突然想起那个还没解决的问题,“对了,他说,我先前跟他生气来着,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你们知道吗?”
“这……”掬水和栉巾对了个眼神,那神情一言难尽。
“有话直说。”
栉巾清清嗓子,率先开口:“您三日前,确实生了好大一通脾气,”
“因为什么?”楚长欢敲了敲桌子。
“因为……”
“因为您给彭氏镖局二当家的写了封情笺,被拒了。”掬水憋不住,还是把实话抖了出来。
彭氏?镖局?二当家?
楚长欢眼睛一亮,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我想起来了!”
她终于想起来她是为什么要生程南星的气了。
……
在她十六岁生辰前,她的择偶标准一直都很稳定:既要孔武有力,护得住她;又要心思细腻,哄得了她:还要长相俊秀,迷不死她。
秉持着“既要又要还要”的原则,为永绥公主挑选驸马这事,就显得分外艰难。
她活了十五年,从未见过符合她所有要求的男人,她甚至以为这天底下的好男人都死绝了,未来她只能凑合凑合和面首过日子。
直到那年,她自己在徊徊山峭壁下跑马,无意中捡到了一个男子。
他就是那个所谓的彭氏镖局二当家,彭万里。
他模样俊秀,身上结实,最主要的是,在他诚心实意跟在楚长欢身后报恩的那几个月里,他确然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她毫不意外地动了心。
她甚至都开始琢磨如何说服昭皇,让他同意封一个他眼里的江湖混混做驸马。
这边她还没琢磨明白,那边,彭万里竟将她亲笔所写的“情笺”退了回来。
还是由程南星高举着那张洒金纸,跑马长街,招摇过市,地给她退了回来。
“彭万里说,他已经有了婚约,也有心上人,给你当了六个月的小厮就算是还完了你的救命恩,还请你以后不要纠缠他。”
她揉了揉脑袋,程南星高坐在太师椅上,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她记忆犹新。
她怎么能把这一茬给忘了!
她昨晚怎么就救了他!合该直接把他推出去,让他撞上禁军,然后一刀抹、
想到此处,她微微怔了一下。
“殿下?想什么呢?”
“没什么,替我更衣,我要出去一趟。”
……
上一世的程南星,死在连山关外。
那是场绝无胜算的仗,可连山关是大昭的咽喉,若连山关被凉人攻下,大昭国破,只是时间问题。
没人愿意去。
除了这个姓程的傻子。
楚长欢曾无数次想过,若彼时的她武功尚在,能和程南星一起在连山关并肩作战,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最起码,能帮他留一具全尸。
……
「公主殿下,我把您的青梅竹马,给您带回来了。」
「就是…缺了支胳膊少了条腿儿,不过您别介意,连山关野狼太多,能给您捎回来几片儿碎肉,就已经是我大凉将士的全部努力了。」
……
“楚长欢、楚长欢?”
“楚长欢,想什么呢?”
楚长欢缓缓回神,那些鲜血淋漓的碎肉在眼前飞舞,终于拼凑出眼前这个完整的人。
他的手在她眼前晃呀晃,便成虚像,他的面孔掩在虚像后,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她看得太久了,久到眼睛发涩,一眨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
程南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上一刻还嬉皮笑脸的人,此时却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你、你哭了?”
夭寿!他有生之年竟能亲眼看见楚长欢哭!
天下奇观阿!
“滚蛋!”楚长欢擦掉那滴泪,挥手把他支在面前的脸推开。
程南星捂着脸蛋,模样委屈:“你打我!”
楚长欢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二十岁的程南星,是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大将军。
而十五岁的程南星……
是个狗都嫌的混不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