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已过,从玉京城那边传来消息,抓到了泄露密奏的案犯,案犯瞿戈,任太仆寺少卿。
“太仆寺?”楚长欢咬了口桃子,奇道,“养马的那个弼马温?”
沈故言失笑,他摇摇头,补充道:“不止。国有大事,由太仆寺提供辇辂、属车、阅马仪仗之类。后妃、亲王、公主、执政官应该乘车的,也需要太仆寺准备相匹配的车辆。”
怎么说也是官拜四品的大员,在楚长欢的嘴里,听上去像个普通马奴。
楚长欢点点头,认真道:“明白了,就是高级一点的弼马温。”
沈故言无奈地压了压额角,没再说什么。
楚长欢又咬了口桃子,口齿不清地问道:“所以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查到这个弼马温头上的?这案子单是听上去,和马匹车辆什么的八杆子打不着啊?”
“殿下还记得那封密奏吗?”
“当然。”她扬了扬眉梢。
“我每隔半月会往京城寄出一封密奏,每一封的内容都有不同,密奏明面上会按照正常流程传递,但暗地里,会有暗桩通过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小心’把消息透露给不同的人。”
楚长欢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接着他的话头继续道:“所以,如果被试探到的人没有异心,便不会动密奏。只有那些做贼心虚的,才会着急想要知道密奏上的内容,进而散播出去。如此说来,只要知道暴露的到底是哪封密奏,就可以顺藤摸瓜查到上面的贼。”
沈故言微微一笑:“殿下聪慧。”
楚长欢想到了那天在元月楼,梁诚那副颐指气使的嚣张样子,只觉得好笑:“那个梁诚还真是傻,他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自己手里有一封密奏,还非要我也亲眼看一看,生怕别人不知道被暴露的到底是哪封密奏。”
沈故言点点头:“瞿戈到案后,牵扯出了一条线,最先咬钩的,就是梁诚。”
“活该!”她忿忿地说着,咬下最后一口,把桃核丢回了盘子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他:“这么说来,沈故言,你也是够大胆的。打从你到达姑臧,传递出第一封密奏时算起,你就知道自己总会有‘事情败露’的一天,也定能算到像梁诚这种小人一定不会放过你。”
沈故言眸色一黯,点头道:“是。只不过,在我的计划里并没有殿下的参与,可事发时,却还是把殿下牵连了进来,还因此受伤。”
楚长欢提这事儿是想要敲打他,以后不能这么不顾自己安危,可见他这么自责,她又不好说太多,只能软下声来宽慰他:“反正有你在,我这不是也没什么大碍吗。”
她揉揉鼻子,又问:“对了还有,关于那个龙神显灵的事,他招了吗?”
沈故言颔首道:“具梁诚所说,他早有布局,桥塌之后,盛满银锭的箱子掉下去触发水底机关,进而沉到了泥沙之下,与此同时再将早就准备好的空箱子顺势推出,让空箱子飘到水面上顺流而下。而真正的箱子,则从暗道转移,由人力快马加鞭运至下游。”
“人力?”楚长欢皱起眉头,不解道,“这法子不合逻辑,即使用上千里马也不可能将那么沉的银子以极短的时间运到几个县镇远的地方。”
沈故言摇了摇头:“只托一个人确实没办法办到,所以梁诚还找了一伙山匪,以及几个江湖高手,花高价请他们分别运送箱子,并确保彼此互不碰面,在指定时间运送到浮萍镇的不同地点,再由留守在那里的耳目整合,放在岸边显眼的位置上,等待被下游的守兵发现。”
“涉事的山匪以及那几个江湖人都已被找到,他们的证词也确实可信。”
这事情看似已经板上钉钉,可楚长欢还是没想明白,她抱着胳膊,奇道:“这也太麻烦了吧,他们图什么啊?”
沈故言啜了口茶,沉声开口:“蛊惑民心,宣扬龙神。”
“就为这个?”
楚长欢还是想不明白。
沈故言没回答她,转头去了趟书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个木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是个没见过的胡桃雕像,雕像龙首人身,衣着瑰丽,衣摆下面微微隆起,一截龙尾从里面探出来。
楚长欢仔细打量它半晌,奇道:“这是?”
“这就是龙神雕像。”沈故言温声作答。
楚长欢拿过木雕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仔细地瞧了个遍,又把它搁了回去:“倒是比恩塞的那个石头堆精致点,”说罢,她又突然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赶紧闭嘴。
现在的她还从没去过恩塞,也从没见过恩塞的那些石头神像。
好在沈故言没什么别的反应,她便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这东西有什么稀奇的吗?”
“殿下可注意到这塑像的衣纹?”
循着他的指向,楚长欢确实在雕像的袖袍上捕捉到了几个造型奇特的花纹。
她点点头,扬声道:“看到了啊,像鬼画符一样。”
沈故言眸色深深,沉声开口:“这个图腾,和胡狄国的圣文神谕一致。”
“胡狄?”楚长欢小惊了一下,“龙神怎么会和胡狄扯上关系?”
沈故言脸色未变,耐心地同她解释:“殿下试想,若是这桩案子没有抓到真正的案犯,案子不了了之,瞿戈还会继续伙同梁诚他们,制造出越来越多的所谓‘龙神显灵’的玄觉奇观,长此以往,不止是姑臧的百姓,月溪河左右沿岸各处都会越来越信奉龙神,他们只要选在合适的时机,向百姓透露出龙神与胡狄的渊源,亦或是龙神本就来自于胡狄。久而久之,殿下猜猜,百姓信奉的究竟是龙神,还是胡狄?”
楚长欢一拍大腿,不禁感慨:“好阴毒的法子!原来他们不光是想从外凭武力攻打,暗地里还在使这些阴招,想要从内离间我大昭百姓。”
沈故言微微颔首:“好在发现得及时。”
楚长欢也跟着有几分后怕,姑臧地处偏远,月溪河也并不算什么大江大河,并不会引人注意,胡狄从这里下手,便是看准了这里民风淳朴,大多数百姓耕作一生,从没有进过学堂,不明理不知意,更相信眼所见、耳所听,所以胡狄只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制造一些神迹,便会让他们对龙神坚信不疑,时间久了,操纵他们便会像操纵傀儡一般。
傀儡?
她似乎明白梁诚为什么每年都要安排献祭神女这样的一出大戏了。
为的就是测试他的傀儡,是否还受他掌控。
可事情真就止步于此吗?
明明事情都说得通,明明所有案犯都已被捕,沈故言的谋划让人挑不出错处,一切都运行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太顺了、一切都太顺了。
就好像有人故意摆了一堆傻子呆瓜让她切着玩儿。
真的是她想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