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焦躁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对着这样的沈故言,满肚子的狠话她是半个字都挤不出来,她深吸了口气,满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沈故言,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走,姑臧那两起案子的查办功劳可就都成了江天杪的,半年的努力在最紧要的关头拱手让人,你当真心甘吗?”
沈故言神色一动,徐徐道:“如果殿下是在担心微臣应允给殿下的那份功劳,殿下大可放心,江令史是殿下的门客,待到数月之后回京述职,自然不会忘了殿下。”
“什么功劳不功劳的,沈故言,我是在说你自己!”楚长欢气不打一处来,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个调子,怒道,“你就这么空手回京,不怕圣上怪罪?革了你的职、罢了你的官、罚没你的俸禄、连带着你父母……”
说到这儿,她舌头打了个结,不该说的话,她全都咽了回去。
呸呸呸、不说那些不吉利的。
沈故言看着她,目光和缓,甚至还勾了勾唇角。
“总之,沈故言,我劝你还是、”
“殿下是在担心我吗?”
沈故言突然开口,楚长欢怔了片刻,抬头对上他那火热的目光,险些被他的热切吓退。
她定了定神,皱起眉头冷声说道:“本殿下说了无数遍,沈故言你清楚,我不喜欢你!”
“可我喜欢殿下。”
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楚长欢只觉得一直绷在自己脑袋里的某根弦,砰的一声断掉了。
她看着他长袖轻挥,依循最古朴的礼制,做了个最恭敬的全礼,低眉颔首,俯身下拜:
“微臣倾慕殿下已久,自知身份卑贱,不敢奢求什么,只愿伴君左右,尽己所能,解君之忧,望殿下成全。”
他的声音犹如春寒料峭时融化的第一淙泉水,流淌过干涸开裂的河床,而后便是大水漫灌,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楚长欢一时气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强忍着不肯流下来。
沈故言,你何苦如此?
沈故言,你何苦如此。
“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和我一起回京了,是吗?”她强撑着,好在声音没有暴露出她的半点情绪。
沈故言眉眼低垂,颔首道:“是。”
“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么我和你,无话可说。”
她冷声撂下这么一句话,甩袖离开,只留下仍然保持着拱手作揖姿态的沈故言,以及看了许久乐子,已经十分清醒的程南星。
“别伤心嘛,沈兄,殿下不乐意,但弟弟乐意啊,过来坐、弟弟给你解解忧~”
程南星多少有点儿幸灾乐祸,说话间还不忘朝他抛了个媚眼,沈故言整了整衣冠,将程南星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牵过他身后的马,缓步往他那儿走去。
途中路过破庙那萧索的大门,他无意识向那边瞟了一眼。
门后,楚长欢抱膝坐在地上,强捂着嘴巴,泣不成声。
……
上一世,是她先说的喜欢。
或许更早前,从她日日在醉春烟拈花等他,砸在他身上的每一朵,都是一份喜欢。
“沈故言,我心悦于你,你呢?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彼时的她就如她手中的花一样,开得正盛,明媚娇俏,生机勃勃的,即便是问出这样女儿家“不知体统”的话来,也并不觉得羞。
她就那么拿着花,大着眼睛,满眼期待的望着她的心上人,一点儿担心都没有。
她就是那么自信,自己得到的,一定会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沈故言或许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他守矩自持,沈家的女子也如沈清寒一般内敛温顺,他大约还从没见过如她这般跳脱的姑娘,他看着楚长欢的眉眼,一时间愣在那儿。
霞色攀上他的脖颈,他呆立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笑笑:“殿下,这样的话,不该你来提。”
两情相悦,总是男子付出多些,在沈故言的思想里,也该是他先表明心意,求得她的应允。
是他做事太慢,让她着了急。
他不怨她莽撞,只觉得是自己欠考虑。
楚长欢皱着眉头,不解其意:“为什么我不能提?沈故言,你不许打岔。我说我喜欢你,所以你呢?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楚长欢的笑容也不如方才艳丽,沈故言暗叹一声,弯起眼角,温声缓言:“喜欢。”
楚长欢笑得灿烂极了,她乘胜追击,边比划边问他:“那是一点点喜欢,还是很大的喜欢?”
“是朋友之间的喜欢,还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是做露水情缘的喜欢,还是做夫妻的喜欢?”
她问题太多,吵嚷着,嬉闹着,沈故言想答她,却怎么也插不上话。
待到楚长欢问完所有问题,也几乎把先前自己问过的问题全都忘掉后,沈故言这才有了回答她的时机。
她半蹲下来,将她手里的花拿过,轻柔地别在她的发间。
海棠的颜色远比不上她。
他的目光从她鬓边的海棠移到她的脸上,目光缱绻,极尽温柔。
“臣心悦殿下已久,惟望百年之后能与殿下同穴而安。”
楚长欢从没想过他会这么回答她,欢喜的同时,却又觉得有那么一些不对劲。
那是她第一次触碰到他心底悲凉的底色。
普通人和心爱的女子诉请时,说到自己对未来的愿景,会说家宅平安,会说子孙满堂,会说如胶似漆,会说白首偕老。
可沈故言的愿景,却只有死之一字。
死后能和楚长欢安眠在同一处,那便是他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