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宫还是那副熟悉的模样,能看得出栉巾和掬水为迎她归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往年总会落满院的梧桐叶子如今也被很好的归置在墙根,楚长欢往那处扫了一眼,在看向站在队伍最前面的两个姑娘时,鼻头竟也有些发酸。
明明没有走多久,没有去多远,或许是因为在姑臧经历太多,再加上与沈故言相处时总会不经意想起上一世的那些悲惨遭遇,再见面,只觉得是沧海桑田。
栉巾盈盈的看着她,眸子噙着一汪水,掬水则不然,在还没见到楚长欢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流泪了。
“怎么?和你的良有哥哥分开,就这么难过吗?”
楚长欢很不适应这么煽情的气氛,笑闹着勾过她的肩膀,和她说着些四六不着的话,栉巾偷偷擦了擦眼角,笑着附和了几句,掬水瞬间破了功,抡圆了胳膊想要打她。
楚长欢将人交到栉巾那边哄,缓步来到书有跟前,她淡眸扫过他身后那几个生面孔,书有会意,低声道:“按殿下吩咐,已经将全部二等宫女与三等宫女都换成了自己人,至于近前侍卫……”
书有顿了顿,表情很是为难。
楚长欢不以为意,她随手抓了片落在自己跟前的梧桐叶子,在手里搓着:“近前侍卫怎么了吗?”
书有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近前侍卫本是一个月前就已经换好了的,可谁知瑞王突然主张侍卫轮换制,各宫的侍卫全都被打乱了,一月一换,咱们的人如今已经散落各处,除非瑞王放弃改制,否则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归位了。”
话音未落,楚长欢手里的树叶已经被搓磨得只剩下了中间的一根茎杆,她看着瑞王府的方向,狠狠磨了两下后槽牙:“楚君彻!”
她从小就觉得自己和楚君彻八字不合,每每遇上他,准没好事。
可她又没什么理由让他放弃改制,昭皇卧病在床,旁边还有一个贺兰骁对着那把龙椅虎视眈眈,楚君彻作为手握兵政大权的人,自是对禁宫安危责无旁贷。
侍卫轮换制确实折腾人了些,但确实能从根上解决某些人那蠢蠢欲动的心。
只可惜,楚长欢的计划也跟着被他打乱了。
“那就只能劳烦你多长双眼睛了。”
书有点头应下:“是,二等宫女中的问烟和问云也是身手了得的可用之人,奴才也会让她们多留个心眼。”
“好,你办事向来妥当。”话落,楚长欢挥退了书有以及他身后一干人等,转头正看见刚擦干眼泪的掬水,以及在一边给她递帕子的栉巾。
栉巾察觉到楚长欢的目光,抬眼看去,回了她一抹淡笑。
楚长欢的心这才安定了几分。
重生之后,有关于重明宫内外的安全问题一直都是她的一个心结,从前她嫌管理宫务麻烦,又自恃拳脚功夫了得,就一直没把人员调配以及安全守卫之类的事情放在心上,直到那夜见到倒在墙根,被一剑封喉的栉巾的尸体,她才后知后觉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这次,她要把重明宫打造成一道坚实的防线,进可攻退可守,不至于让她的人在她的地盘被人如削萝卜一样轻易杀害。
栉巾被她这么盯着,嘴角的笑也有些僵了,在她察觉到不妥前,楚长欢主动移开了目光,转而去看头顶的梧桐树。
风从树荫间打马而过,惊起了扑簌簌的一片。
“不是说要给我接风洗尘吗?还愣着干什么,走吧!”说着,她于落叶间回过头来,红衣似火,像是要把这天地间所有萧条的东西全部点燃。
梧桐焚成枯柴,烈焰从树根腾生,眨眼间就变成了一片火海,那不是人间,是炼狱,楚长欢就孑然一身地站在那里,眼里是空洞的,无爱无恨、无喜无悲,一双大手奔袭而来,想要救她出去,
可就在快要接触到她衣袂的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在他眼前化成了灰。
沈故言猛地惊醒,伸出的手直直够向远方,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向前栽了过去,声音闹得很大,惊动了门外支着脑袋打哈欠的庆祥。
“怎么了主子?”他急匆匆地站起身,手刚搭在门上,就听见沈故言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没事,”他轻咳一声,又道,“翻身碰倒了香炉,不碍事,你不用进来。”
庆祥反应了片刻,收回手退了下去,转身正撞见姗姗来迟的庆喜,二人对了一下眼神,庆祥暗叹一声,颇有深意地对他摇了摇头,庆喜没做声,抬眼瞥见里间亮起的灯烛。
烛影婆娑在他漆黑的眼底,沈故言压下眼皮,低头端详着自己的双手,神色凝重。
白色的里衣沾染了地上的尘土,摔下床时脚腕上被床边的杌凳磕了一下,留下了一道青紫的痕迹,即便是重活一世,他的身体依旧差的可以,对别人而言的小伤小痛,在他身上都会被成倍地放大。
就像眼下,他不过只是在摔下床时下意识拿左手拄了一下地面,他的手指就颤抖得不可自抑,他皱着眉头,用尚且完好无损的右手一遍又一遍地安抚颤动的手指,攥紧、再放开,重复几遍可依旧是毫无作用。
“废物。”
清跃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夜里,犹如银瓶扎破,他绷紧唇角,转头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把被他擦拭一新的青铜匕首,咬住刀鞘,拔刀的动作一气呵成,下一刻、
鲜血从手掌滑落。
终于不抖了。
他叼着刀鞘,看着自己终于平静下来的右手,丝毫不在意它皮肉外翻的伤口如何狰狞。
他仰靠在床边,眉头松展,笑得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