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记得他会那种花样……”楚长欢撑着下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小声嘀咕。
栉巾敛裙进门正碰上她的喃喃自语,脚步顿在门槛前,奇道:“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楚长欢赶忙端正了坐姿,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朝她投去一个温婉的笑,“怎么,有事?”
栉巾几步走到她身后,铜镜里映出她的复杂脸色,她无意识搓揉着裙裾,小声回禀:“殿下,昨夜……陛下召了人。”
楚长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栉巾深吸一口气,如实开口:“陛下昨夜召了钰美人侍寝,那凤鸾春恩车在昭乾殿前停了一夜,天亮才走。”
毕竟昭皇曾立誓此生再不会踏入后宫半步,这是他对文皇后的承诺,如今伊人虽逝,可言犹在耳,作为文皇后唯一的子嗣,她担忧地看向楚长欢。
楚长欢似乎并没有太过惊讶,她点点头,无所谓地说道:“是个好事。”
“好事?”栉巾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可下个月便是皇后娘娘的冥诞了,陛下此时……”
“栉巾,”楚长欢开口打断了她,“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也不是我们重明宫该考虑的事,父皇如何做自有他的决断,至于母后的冥诞,我们记住便好,至于余下的、”
她顿了顿,暗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声喃喃,
“都是奢求罢了。”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栉巾却依旧听得一清二楚,她张了张嘴巴,却终究还是无声地退了下去。
是了,无论他如何宠爱楚长欢、看重楚长欢,那终究改变不了他身为帝王的事实。
一旦皇权受到威胁,是承诺也没了、宽恕也没了,所有的一切作尘化土,留下一场空。
最是薄情帝王家,这话说的一点儿错都没有,只是上辈子的楚长欢太过天真,在贵妃留宿昭乾殿时她还曾跑去殿前试图为文皇后讨要过说法。
过了这么多年,即便是死过一回,她仍旧记得那日。
那日,是昭皇向文皇后立下承诺的日子,同样,也是文皇后忌日。
… …
被扔出宫门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她火气冲天地包了离宫门最近的一个酒馆,等沈故言赶到时,楚长欢已经快喝到不省人事了。
她醉醺醺的窝在沈故言怀里,扯着他的衣襟同他对峙:“你说,世上男子是不是都是薄情寡性得很。”
即便她浑身都是酒臭味,沈故言依旧从容地环抱着她,轻声宽慰:“那倒也不尽然。”
楚长欢眉头一皱,忍了几个时辰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带着哭腔,模样凄惨:“可他明明一次又一次地和我说过,说他如何深爱着我母亲,此生必不会再踏入后宫半步,他说过我会是他最后一个孩子,会是皇宫里最小的公主,往日风光言犹在耳,他怎能、他怎能……”
她抽噎一声,指着宫门的位置扬声吼道:“今日可是我母亲的忌日啊!十五年前的今天,他都忘了吗!”
沈故言不动声色地将她指出去的手指收了回来,包在他的手心,搓揉着:“殿下想哭就哭吧。”说着,他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声音徐徐,“哭过了,明日一早,就莫要再提这件事。”
楚长欢推开他的胸膛,依旧愤愤:“为什么不提!是他辜负在先!是他、”
“殿下,错了。”他止住她的话头,神色郑重。
楚长欢哭声一窒,愣怔地看向他:“什么错了?”
“不是「他」,是皇帝,是帝王,”指腹摩挲在她的腰间,醇厚的嗓音静水流深,“如今的大昭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吐蕃、胡狄、北凉无一不是虎视眈眈,贵妃的身后是太尉褚禅,亦是世家,陛下在此时召幸贵妃,便表明了他对世家的态度,其中纠葛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
楚长欢又不是傻子,道理她当然懂,酒气上头,理智被全然冲垮,她咬着唇,愤愤开口:“可再如何,他也不该在我母亲忌日、”
“或许,这更能彰显他对于世家的重视与爱戴。”
沈故言的声音冰冷的可怕。
楚长欢看着他森然的眼神,甚至都忘了哭这件事,她嘴唇颤了颤,不可置信地反问道:“踩在我母亲的骨血上?”
“殿下,”他的声音不带半点情绪,“这便是皇。”
利用一切可用的,活人还是死人,又有什么分别?
楚长欢似乎并不想接受这样的现实,其实她更多的是不想面对,借着酒劲,她扯上沈故言的衣襟,声音染着哭腔,不讲理地逼问他:“那我呢沈故言?若是哪日我死了,你会不会、”
后面那些刁钻古怪的话全被沈故言堵了回去,这一吻实在是太突然了,楚长欢被这么一吓,灵台瞬间清明了许多,沈故言的味道混着酒气流入喉咙,呼吸相接,放在腰间的手逐渐收紧,引着她共沉沦。
半晌,楚长欢率先败下阵来,她伏在他的耳边,气喘吁吁。
“殿下,又错了,”声音嗡然响在耳边,楚长欢茫茫然抬起头,看着他酒醉似的眼尾,听他说道,
“我是殿下的臣,不是谁的君,在臣闭眼前,殿下绝不会有事。”
“若是有人想要刺杀殿下,那他就必须先一步踏过我的尸体。”
楚长欢坐在廊下吹风,思绪万千,怪不得在姑藏时听他说起这句话时总觉得熟悉……
原来,那是他早就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