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一出，周遭认识的不认识的，官大的官小的，如今也都知道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侠客的身份，
能得封家老夫妇行此大礼的，可以随意出入宫闱的公主，普天之下独此一位了。
“参见永绥公主。”
众人不约而同地齐齐拜了下去，异口同声地齐齐高喊出她的名讳，楚长欢看着这众多的脑袋顶，只觉得两眼一黑，再加上身上这发臭的血腥味，她更觉得犯恶心。
好想吐……
不行、不能吐到老头老太太身上。
楚长欢凭着仅存的理智把恶心压了下去，她几步走到封家二老面前，碍于手上的血污，只是虚虚地将人扶起来。
抬眼正撞上封聿和何庭两只呆若木鸡。
好吧，她总是晚算一步。
楚长欢呼吸几次，勉力维持住了她的天家威仪，朝着周遭的数十个脑袋顶朗声道：“诸位，免礼。”
话落，众人这才像是被解开了封印，随着他们起身，议论声也连连绵绵地传成了一片，封聿才在这个时候回过神来，看向严鹰扬那张平静的脸，艰难开口：“君姐真是永绥公主？”
“不然呢？”严鹰扬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
那厢，楚长欢随便抹了把脸，声音清朗：“今日，本宫白龙鱼服出巡，听说封家设宴，就想来凑个热闹，谁料到竟撞见了这么一出，好在没出什么大事。”说罢，她有意看向封聿，却又在瞥到他复杂的面色后快速避开了眼睛。
“多谢殿下于我封家曾孙的救命之恩，殿下之恩，臣无以为报，只愿将来结草衔环，报于我大昭万顷江山！”
封家二老将一席话说得漂亮极了，既谢了楚长欢，又向天家表了忠心，楚长欢虚扶起两位，抬头看向高台上坐着的那个熟脸。
“宋大人，你身为京兆尹，今日封家的案子本宫便交给你了，切莫本宫失望。”
宋断诃赶忙敛起衣摆，正色下拜：“是，微臣必不负殿下所托，查出幕后真凶，给殿下一个交代。”
“错了，”楚长欢扬起下巴，呵气如兰，“宋大人，你断案，从不是为了给本宫、抑或是在场的达官贵人们一个交代，而是给天下黎民、我大昭的百姓一个交代，你可明白？”
宋断诃俯首再拜：“是，微臣知错，微臣受教了。”
封聿和何庭就这么呆愣地看着楚长欢，看着与往日他们认识的那个君衍截然不同的人，颐指气使地行使着她的天家权力。
至于楚长欢，她再没往他们的方向看上哪怕一眼。
“行了，时辰不早，本宫就先回宫了。”话落，她只觉得胃里翻涌着酸气，时时刻刻都有呕出来的风险，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翻墙头，只好快步往门口走。
众人没想到楚长欢离开的这么快，刚站起来的身体又重新跪了回去：“恭送殿下。”
封聿却在此刻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担忧道：“那君姐、我是说殿下，她身上那么多血，还有手上的伤……”
“放心吧，她可是君衍，她能自己处理好的。”严鹰扬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只可惜，今后，这世上怕是再没有君衍了。”久久不发一言的何庭终于出了声，他暗叹一声，颇为唏嘘。
封聿和严鹰扬都不再做声，他们互相对了个眼神，同样难掩失落。
……
离别院不远的地方就是一条清水河，时值深秋，河面上漂浮着大片的落叶，楚长欢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终于得以卸下肩上的体统包袱，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而后又恍惚着去河边清洗，好在今天穿的是一件红衣服，血迹在上面并不明显，只需要把裸露在外的皮肤清洗干净就好。
她汲起一捧水，落叶随着泛起的涟漪一同飘荡开来，给她留出一处清澈的水面，粼粼波光映在她的脸上，宛如一把碎银散了下去，楚长欢眯了眯眼睛，下意识看过去。
水面上，是她那张血迹斑斑的脸。
她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猛地怔在原地，视线交叠，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她端坐在铜镜前，细细凝视着铜镜里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杀人，杀的，是爱她护她的兄长，楚君衡。
刀子割破喉咙的时候，他还在抱着她，深情地同她说，他会护她一辈子。
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拿起的刀，只记得爆裂在耳边的那种皮开肉绽的声音，温热的血浆溅了她半张脸，楚君衡的声音也在此刻戛然而止，他呜咽着、不甘心地想要在说些什么，可奈何声带也被她一刀割断，他无法言语，只能和野兽一样安静地死去。
直到他变得冰冷，楚长欢都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她并非留恋这个温软的怀抱，而是没有勇气面对他死去后不甘而狰狞的面孔。
作为一国公主，杀了叛国者，她并不后悔，也并不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可作为楚长欢，手刃兄长，一直是她无法消解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