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雨又说了很多有关于沈故言的事，他的一些反常举动很大一部分都是在承徽三十八年腊月发生的，譬如他突然提议回璞阳老家祭祖，又譬如他一反常态地关心起长姐的婚事，还曾经连着几日不远万里地跑到军营来给他送粥，带着沈乐乐去东湖赏梅花。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像是沈故言能干出来的事。
她似乎有些想起来了，
承徽三十八年腊月初九，暴雪来临前的那个明媚午后，她舍了园子里那浩浩荡荡的一干人等，独自跑到梅园找清净。
彼时，腊梅开得正好，她折了一支在指尖赏玩，脑子里想的全是彭万里的事儿，她一颗懵懂春心尽数扑在那人身上，等回过神时，沈故言已经站在她面前好一会儿了。
十五岁的楚长欢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也并不觉得眼前这个弱质男子能比得上英勇魁梧的彭二当家，所以她只是单纯扫了他一眼，当他是个普通的过路人，莲步与他擦肩而过。
“拜见殿下。”
“嗯。”楚长欢微微颔首，算是应过，走开几步，倏地听见身后传来沉闷的声响。
沈故言长身跪地，双手捧着将一只木头匣子举过头顶，声音温朗：“这是在下准备的贺礼，恭贺殿下及笄之喜。”
楚长欢被他的举动小惊了一下，身为昭国最尊贵的公主，从小到大什么稀罕东西她没见过，可眼前这个木头匣子，她多瞧了好几眼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简直是毫无新意。
可看在眼前这厮如此恭敬有礼的份儿上，她清了清嗓子，摆好公主威仪徐徐道：“你有心了，把东西放礼官那儿，再去找本宫的贴身大宫女要一份赏银，就说是本宫吩咐的。”
说罢，不等沈故言再多说什么，她就这么莲步轻挪地走开了。
梅园外，一身鹅黄劲装的程南星正抱着一束冬菊等在那儿，眼波流转间刚好沈故言撞上，楚长欢也在此时走出梅园，他快步迎过去，好奇地问道：“那谁啊？”
“不知道，一个送礼的，”楚长欢接过冬菊，细细嗅了嗅，随口道，“许是来讨赏的吧，不清楚，诶你这花儿是从哪儿摘的？还挺香，比我三哥送我的香多了。”
他们笑闹着走远，只剩下沈故言一道孤孤单单的背影，她走出很远的距离，他却仍旧跪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她太过粗陋，若是能耐下心来多瞧他一眼，兴许能看到他湿红的眼尾，以及他那双情意满盈的眸子。
「沈故言，你在期待什么呢？」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离腊月初九又近了一天。
……
凛冽寒风吹不透朱漆的大门，却能轻而易举地将凋敝的纸窗吹得吱呀作响，响声钻进庆喜的耳朵里，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裹紧身上盖着的棉斗篷，纸张摩擦产生的莎莎声在耳畔作响，他半睁眼皮反应了半天，倏地坐了起来。
桌前的沈故言只拿余光扫了他一眼，又继续做自己手头的事。
庆喜擦着嘴边儿的口水，很是心虚，庆祥踩着时辰推门而入，看见依旧端坐在桌前的沈故言，他动作一僵，赶忙劝道：“主子，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歇歇吧。”
庆喜也跟着附和：“是啊主子，再这样下去您身体会吃不消的，您要是病倒了，我们回京后没法跟老爷夫人交代啊。”
沈故言捏了捏鼻梁，声音难掩疲惫：“知道了，算完这笔账目就歇。”
这句话自从他来到朔风镇后说了不下百遍，庆祥是一点儿都不带信的，他皱着眉头开口还想再劝，门外又急匆匆地闯进了一个人。
来人一身夜行装，身上带着浓重的寒气，缚面下的一双眼睛很是陌生，庆祥下意识持剑挡在沈故言身前，却见他恭恭敬敬地朝沈故言行了一礼：“大人，京城急报。”
沈故言拍了拍庆祥的肩，示意他放松，而后绕过两人，从夜行人手中接过密报。
古井无波的水面被人投入一粒石子，他面色一沉，密报被他团进了手心，死死捏住。
“替我谢过你家主子。”
那夜行人微微颔首，转身几个腾跃踩上房顶，随着庆喜的一声惊呼，瓦片成片地砸下来，等人离开，地上已经是一片狼藉。
庆祥抬头看着头顶出现的几个大洞，他甚至能穿过屋顶看到天边斜缀的太阳。
今晚可以坐在屋里看星星了。
他苦中作乐地这样想着，却还是自觉去墙边拿梯子。
朔风镇是整个北州最偏僻也是最穷苦的城镇，雪灾发生后，朔风镇也成了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沈故言为了赈灾而来，便自请入了这最难救扶的地界，衣食住行别说和玉京相比，冻不死饿不死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不用补了。”沈故言蓦然出声，庆祥脚步一顿，不解地看过去。
沈故言信手将密报点燃一角，大火在他的指尖安静地燃烧，火光映照在他的眼底，瑰丽绚烂。
却丝毫融化不掉他眼底埋藏着的寒冰。
庆祥心思细密，很早就察觉出自家主子的不对劲，他猜不到那封密信上写了什么，可直觉告诉他，要有大事发生。
他清了清嗓子，斟酌开口：“可若是遇到暴雪、”
“今晚我们就启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