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听?”程南星打量着她。
“说来听听吧,反正都是两天前的事了。”
对于潭平此人,楚长欢自问,已经能做到无喜无悲了。
可当她亲耳听到程南星所说的话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愣怔了许久。
“潭平死了。”
他声音沉沉,带着些许悲凉:“陛下说,既然胡狄皇子这般愿意同他的女儿亲近,便将潭平火化后的骨灰赐给他,让他带回胡狄。”
楚长欢闭上眼睛,不允许自己再做出任何多余的反应。
“沈嫔如何?”
“当场晕死过去,到现在还没醒呢。”
那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她从小养到大的血肉,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她这个做母亲的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
只是,待她醒来之后,又待如何呢?
“沈故言呢,他有没有劝着些?好歹也是此案的主审,潭平的表哥,陛下眼前的红人。”她每说一个身份,声音都要压下去一些,说到最后两个字,她忍住了没有笑。
这便是她那英明神武的父皇为沈故言罗织的罪名。
程南星没听出她的阴阳怪气,只是老实道:“这个计策,是他当朝献上的。”
果然。
虽然在提问前就已经猜到了问题的答案,可听他这么说,楚长欢的心脏还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他果然已经看透了也猜透了。
不让自己陷入被动境地,只有主动把皇帝想让他说的话说出来,才能为自己搏出一线生机。
可这所谓生机,也不过是在赌皇帝某一瞬间的心软犹疑。
“经此一役,我是觉得沈故言这人,真是不妙啊……”他表现出欲言又止的样子,夸张地咋舌,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怀好意。
沈故言心思重,这一点,不用别人告诉她,她比谁都清楚。
楚长欢难得挽起一个笑模样,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问道:“贺兰骁什么时候走?”
“今天辰时,”程南星摆摆手,一副大权在握的样子,“你放心,我是亲眼看着那小子出了关隘才过来找你的,人都走没了,胡狄的事儿也算是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吗?
楚长欢的目光向窗外扫去,程南星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见她出神,又拿了回来放到自个儿的嘴里。
“栉巾那儿,我按你的意思给她安排了个新的身份,派人护送着她去三清山了。”
楚长欢看着外面昏黄的光,声音轻的像是飘在半空:“多谢。”
“你我之间,没必要。”他摆摆手,一口咬下多半个苹果,“该跟你说的我都跟你说了,能做的呢,我也都做了,过几日我就要回连山关了,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连山关?”
只是三个字,楚长欢神色一凛,立刻回神。
“对,陛下派我驻关,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到时候可别太、”
“谁的意思?”
她冷声打断,程南星这才发现她脸色难看的厉害。
“当然是陛下的意思啊。”他梗了梗脖子,咽下嘴里的苹果,有些紧张,“你怎么了?是连山关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她避开目光,努力把自己的声音放缓,“就是……就是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什么梦?”
“梦见你死在了连山关。”
她的手指不住地在被子上摩擦着,努力放低音调,将曾经发生过的血淋淋的事实以一种相对柔和的方式警醒他。
程南星摆摆手,不以为意:“梦都是反的、”
“你的尸首一半喂了狼,一半被人带回京城,放到我面前。”
楚长欢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说不出的郑重。
程南星见状,没再延续他一贯吊儿郎当的态度,苹果被他捏在手里,两人就这么静默着,一时无话。
楚长欢继续说道:“程南星,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吓唬你,我是想提醒你,在连山关时一定要事事小心,提防北凉,尤其是北凉王族里一个名叫耶律齐的男人,他的能力远高于你我之上,若是遇上他,一定不要轻敌。”
这名字很是耳熟,他反应了一会儿,奇道:“耶律齐?就是你让我查的贺兰骁身边那个失踪了的谋士?”
“对,就是他。”
程南星觉得今日的楚长欢很是怪异,他艰难地消化着她的信息,不解道:“他也在你的梦里?”
“是他,将你放到我面前的。”
楚长欢闭上眼睛,仿佛再一次看到她面前散落一地的残肢。
那是程南星……
“我知道了,你说的话,我会记住。”程南星难得严肃,楚长欢也不想再多唠叨些什么,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全凭他自己的命数。
只希望这一世不要再发展成那么糟糕的结果。
她舒了口长气,靠回了自己的软垫子上,空气再一次变得安静,只留下程南星嚼苹果的声音。
苹果甜腻的香气还留存在她的齿间,她侧头去看窗外西落的太阳,低沉的嗓音在她不远处响起。
“楚长欢。”
“嗯?”
“那在你的梦里,看到我的半幅尸体时,你是怎么想的?”
他咀嚼着,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比窗外的落日还要刺眼得多。
“怎么想的?”她复述着他的问题,片刻后又会心一笑,“我当时想,就算拼上我这条命,我也要杀了他。”
“为我报仇?”
“为你报仇。”
她杀耶律齐,为的是新仇旧怨,为的是昭国子民,她有太多原因要杀他,虽然不清楚它们各自在这份缘由里所占的份量,但她能够确定的是,里面有一份,是为了他。
为他的惨死,谋划的一场复仇。
“好!”
他一拍大腿,起身披起狐裘,残风卷过楚长欢的发梢,她眯起眼睛目送着少年郎的身影由近及远。
“有你这句话,我程南星这辈子也算是够了。”
他站在门前,说话时眼睛看着门外的那株枯树,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都没再看过楚长欢一眼。
就好似他方才的那句话也不是跟楚长欢说的。
门外的寒风卷携着落雪吹进屋里,楚长欢紧了紧身上的棉被,从枕头下边掏出一本话本子,借着门外最后一点儿光亮,品读起来。
这个冬天,要比记忆中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