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来说,沈故言应该于寅时离开西岐山,于卯时一身朝服手持笏板端端正正地立在昭乾殿上。
可辰时三刻,楚长欢被光晃得被迫睁开眼睛时,第一个见到的却是躺在身侧的沈故言。
她揉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端详着眼前人,在确定不是自己做梦后,她半支起身子,伏到他耳边小声道:“沈阿瞻,原来你也有赖床的时候啊。”
闻言,难得赖一次床的沈故言只是稍稍动了动眉毛,看上去确实是睡沉了。
他该是累到了极致,否则,按照他的性子是绝不会放任自己这么不守时的。
她这样想着,心底泛起一阵酸涩,也不再闹他,只是用一根手指悬在他的脸上,缓慢地勾勒着他脸部的轮廓。
话说……如今他身负吏部侍郎一职,若是不上朝也不告假,会不会被问责?
陛下本就有意针对他,若真如此,会不会借此大做文章?
一道白光划过脑海,她神情一凛,赶紧去晃他的胳膊:“沈故言,快醒醒!”
“沈故言!”
楚长欢心急,把床摇得嘎吱作响,可即便如此,沈故言却像是睡死过去了似的,巍然不动,一点儿醒的势头都没有。
渐渐的,楚长欢有些慌了,她想到什么,翻开衣袖去探他的手腕。
她不会诊脉,却也能从他急促的脉搏和滚烫皮肤中察觉到不对劲。
他在发热。
他这哪里是睡死过去。分明是昏死过去。
玉京城里的种种早就被她抛到脑后,她抬起头正要喊人,刚好和停在门口进退维踞的木辛撞了个正着。
木辛手里端着的药碗也跟着一晃。
……
“是伤口化脓导致的发热,要把伤口旁的腐肉刮干净,再重新上药包扎。”
说着,木辛面无表情地扒开他的衣襟,衣襟下面的光景让楚长欢倒吸一口凉气。
正如木辛所说,一道一拃宽的伤口横贯了他的胸膛,皮肉翻在外面,流出来的猩红的血水混杂着脓液几乎快要浸透了寝衣。
记忆里,他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
楚长欢捂着嘴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向沉稳持重的木辛也皱起了眉头:“这伤口耽搁太久,腐烂程度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只是麻沸散前日就已经用完了,外面积雪难行,最早也要在三日后才能下山采买。”
楚长欢调整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知道沈故言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受的伤,她只知道,他身上的伤如今是片刻也耽搁不起。
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她安静地望着他灰败的脸色,将心一横,冷声开口:“那就趁他还昏睡着,现在就给他处理伤口吧。”
木辛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拿器具。
书有一直候在门外,见木辛出门,他这才将半个身子探进门来,欲言又止。
“进来吧。”楚长欢擦掉眼角的泪花,将他招呼进来,“待会儿木辛姑娘要给他处理伤口,没有麻沸散会很疼,他怕是会挣扎,你要替我按着他不让他乱动,但也要仔细别伤到他。”
“是。”待看清沈故言的伤势,书有面色一沉,斟酌半晌低声道,“偏房昨晚就收好了,殿下是否要先移步过去?”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
良久后,楚长欢的声音混着外面融雪的簌簌声一并响起。
“我想守着他。”
……
沈故言误朝一事被程南星找了个借口轻轻揭了过去,庆喜和庆祥没在角门迎到沈故言,自知大事不妙,等楚长欢把沈故言的伤势安顿好后,人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楚长欢拄着拐,在偏殿见了庆祥一面,相比于庆喜,他这个做大哥的更老成持重一些,有些事问他也方便。
“奴才庆祥,参见公主殿下。”
有庆喜去照顾沈故言,他一颗悬着的心此刻也是安安稳稳地落了回去,面见楚长欢时他也从容了许多。
楚长欢转着手上的镯子,开门见山便是一问:“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回殿下,主子奉皇命北上赈灾,表面上虽是赈灾,可实则行的是监察之命,尤其是赈灾银贪墨一案,首要案犯曹平当时还是朔风镇的知府,那朔风镇地处荒凉,偏僻难行,久不与城镇通交,是以,当地的知府就成了个土皇帝,有自己的私兵不说,还有私铸的军械。主子带去的人马不多,武力上没办法制衡他,原本的计划是待到年末雪停时再动手,可谁知就在殿下生辰的前几日主子又收到了一封密信,不知为何突然就等不及了,这才兵行险招,以身诱敌,早早就放了假消息出去,让那曹平误以为我们已经得到了他贪墨的铁证,即将回京复命,激他来犯。”
楚长欢安静地听着,身上就这么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她垂头抚弄着自己的衣角,语气平和:“那他身上的伤,可是曹平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