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道士冲他微微一笑:“长亭更短亭,何处是归程?彼此走的路虽不同,却是同一个归处。经历磨难,你以为到了尽头,却发现还没有开始。”
这绝不是幻境,幻境不会这么真实。
“你看得到我?”萧离说。这句话一出口,世界一下子变得真实了,却又像是一场梦。
“神游物外,星空无垠。我刚破入神游境时,也想看看星空的外面是什么。”天一神往的说:“也想知道生命的尽头,是否只有死亡。”
萧离疑惑道:“我已是神游上境?”
他不敢相信,还以为寂灭一式失败,已经灵魂出窍,彻底死亡。
天一说:“大智告诉我,他把法显舍利给了你。终有一日,你或许比我们走的都远。”
萧离心道:法显舍利,就是上师舍利,大智还真是舍得。
天一又说:“神游破境,心神离体,境界不稳。许多破境者心志不坚,心神便会飘向无垠的星空,最终失去意识,被天地同化。这是神游破境的关键,也是最危险的。”
“我呢?”萧离问:“是不是已经如你所说,将要被天地同化?”
天一点头:“你是个很有运气的人,得血玲珑相助,进境神速。失去血玲珑后功力尽废,大智又把法显舍利给了你。汲取舍利内的精气与感悟,是件旷日持久的事,且未必能够成功。偏巧你修习的是佛门功法,与法显同源。当一个人,运气好到了极致,这便是天意。”
萧离苦笑:“你刚才还说我将被天地同化,彻底消失,神游上境的美妙还没有体会,就已走到了尽头,这还叫运气。”
“当然。”天一说:“因为你遇到了我。”他抬掌一拍,万道星光落下,萧离但觉耀眼刺目,顿时无力坠落……
渊月捏开萧离的嘴巴,不顾一切的把水灌进去。他的身体还有温度,心脏偶尔跳动一下,人还没死。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有救活的可能。
可把一张嘴巴灌满,水就从两边嘴角流了出来。
渊月急了,一巴掌呼在萧离脸上,怒声喊:“喝呀,混蛋!”
没有任何反应,只得提一口真气,和着一丝生命本元,捏开萧离嘴巴,舌尖相抵,缓缓渡给他。如此几次,萧离依旧没有反应。渊月心里明白,继续下去,连自己也活不了。
不知为什么,一滴眼泪落下来。她除了小时候哭过,即便小雅死在自己剑下,也未流过一滴眼泪,可此时竟然忍不住。
昏暗的烛光,蓝莹莹的磷火,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从未给过她一丝快乐。
萧离突然合上嘴巴,于是咬痛了她的舌尖。
渊月啊的一声,只听萧离说:“我只是想死在你怀里,不想死在你嘴下。”
“你没死?”渊月惊喜:“我还以为你没救了。”
萧离一笑:“命硬着呢。”脸颊一滴泪珠滚落,那是渊月的。
渊月把水递给他:“我几乎费尽精元,你可别渴死了。”
萧离一点也不渴,破入神游,好似重生。但还是接过水壶,猛灌了两口。
“吃喝都有,你再等几天。等我完全恢复,就想法子出去。闭上你的嘴巴,不要来烦我。”渊月语气冷淡,这才是真正的她。
萧离也不多说什么,迈入神游上境,这个破洞怎能困得住他。就像天一说的,稳定境界才是当下首要。于是也和渊月一样,盘膝坐下,观鼻观心,入静入忘,体会神游上境的美妙……
凉州西北的河口,一条大河穿山而过。金奢狸想起去年冬天,就是在这个地方,冰面之上,萧离独战四野,最后把她救回河口城。但现在呢,谁能来救她?
野利仁摆开阵势,是在等她降。
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早就屯兵在河岸,等着他们疲惫而归。
“阿狸——”野利仁远远喊道:“我们好好谈谈。”
“有什么好说的。”金奢狸回道:“野利仁,我太小看你了。先投靠娜扎,河口之战又叛她,现在又和图鲁奇勾搭在一起。只是不知道,你是做了他的臣子,还是当了一条狗。”
野利仁策马上前:“阿狸,你觉得我背信弃义?想当年老康王许诺我,只要我与凉州联合,便把你嫁给我,这事你可记得?”
金奢狸冷笑:“我从未答应,是你一厢情愿。”
“是呀,但我那时迷了心窍,我让出河西,献出掖城。忽然有一天,你要嫁给凉王为妃……”野利仁顿了一下:“我去找老康王,他说皇命难违。却又许诺,终有一天,金奢狸会成为我野利仁的女人。没过多久,凉王就失踪了。”
金奢狸心头一惊,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野利仁又说:“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本已绝望的心,又燃起了希望。”
“所以河口一战,你才叛了娜扎。”
野利仁没有回答,笑了笑:“阿狸,我们来赌一把。左佑师已经把金遗和娜扎带回河口,我大军不动,看他会不会带兵出来救你。”
金奢狸怒哼一声:“这有什么好赌的。你把我围在这里,不就是让他们救我,等城门大开好攻入河口?图鲁奇许了你什么,能让你冒这种陷,你就不怕他反过来把你吃了。”
野利仁一笑:“阿狸,我就是想让你看清楚。倘若左佑师开城门来救你,我立刻撤兵。倘若没有,你就会明白,他们现在有了金遗,他才是未来凉州之主。而你统领凉州骑多年,又是凉王之妃。是谁,都会有所猜疑的。”
“几句话就想挑唆人,你也未必把人看的太蠢了些。”
野利仁嘿的一声笑:“且走着瞧吧。阿狸,党项王后之位,一直等着你。我会等,等你想通,到时候你我携手,凉州河西成为一家。进可以与草原割据,退可以与朝廷抗礼。你是聪明人,明白我的意思。”
金奢狸一笑:“你以为我是娜扎?”
河口城头,娜扎隔着大河看的清楚。野利仁四处伏兵,就是在等河口开城救援,想借这个机会,奇兵突入。
金遗很是着急,一直吵着要出兵去救。
左佑师却说:“你刚接手凉州,第一要学会的就是审时度势,这摆明了是个圈套。稍不留心,后果难料。”
“那是小姑。”金遗说:“难道眼睁睁看着她被野利仁生擒?”
“河口与阿狸,你会怎么选?”左佑师问。
“自然是小姑。”金遗说:“城丢了可以再夺回来,人没了呢?”
左佑师沉吟:“我会找个机会,把阿狸救回来。你不用担心,救一个人,我还是可以的。你且去看看,守城准备是否都做好了?”
娜扎不怀疑这句话,天地合道,巅峰修为,万军之中救一个人,那简直再容易不过。
等金遗走了,娜扎冷笑说:“这男人怎么能配的上我,简直就是个蠢货,废物。”
左佑师说:“配的上你的不是小王爷,是凉州。”
夜幕笼罩,四周悄无声息,只有大河之水奔腾东去的轰隆。
金奢狸很清楚,这份安静,就像羽箭离弦的前一刻,只是在蓄积最大的力量。
党项人天生善战,骑射步战都是上佳。草原之上,论战力仅次于图鲁奇的乌鸦骑。别看四周悄无声息,但伏兵处处,她甚至不敢靠近河口。生怕城里的人关心而乱,打开城门,反被野利仁突袭。
金歌轻声问:“小姐,我们还能回去么?”
“我们要等。”金奢狸说:“等到城里准备妥当,他们会把城门打开,如果野利仁敢攻,那就是陷阱。所以我们不做无畏伤亡,保留体力,等城里的消息。”
金歌稍稍安心,一千兄弟奔入草原,眼下只剩下三百人。而他们能活下来的原因,是因为每人都拿着陨星弩。这果然是大杀器,尤其是骑兵冲杀,三十丈开外,就能把人射穿。
“我听说,明将军的三千魔卫,每人都有一把陨星弩。他们要是到了草原,还不横着走。”
“魔卫所过,不留活人。”金奢狸叹息说:“连你都能想到明将军,而他们这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却以为真的可以执掌西北。”
金歌感伤的说:“若是王爷在就好了,他一定不会抛弃小姐和兄弟们。”
金奢狸心中一动,从金歌话中听出了哀伤。其实他们都明白,河口城若要救援他们,需要冒多大的风险。而他们之所以活到现在,只不过和金奢狸一样,是野利仁的饵而已。
从河口城头下望,可看到金奢狸他们升起的篝火。
娜扎说:“野利仁布了个口袋阵,等着救援的兵力钻进去。以河口的守军,要么破城,要么被他一点点吃掉。左先生,你会亲自出手么?”
左佑师犹豫不决,救出金奢狸并不难。只是他隐隐有种感觉,夜色之中有高人潜伏,正等着他出手。修为到了他这个境界,许多时候,心中的感觉,比看到的更真实。
这时娜扎又说:“城中守兵,都有些不安分。这些年阿狸把凉州骑带的不错,这么忠心的部下,很少见……”
她的意思,左佑师怎会不明白。
“也许……”娜扎说:“即便你不出手,也会有人来救他?”
“谁?”
“娜扎是王妃,救她的当然是凉王。”娜扎说:“我永远忘不掉河口之战,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他更加配我,而不是金遗。”
左佑师冷笑:“可惜,他永远也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