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都沉默了很多。
骆星心里积压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地全身心依赖于他。
她的亲近与远离,他都看得清楚,但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能下意识地讨好她。
但这样小心翼翼讨好的司徒平南,让她心里更加烦躁。
手一挥,桌子上的胭脂,钗环,桂花酒洒落一地,他茫然无措地站着,指尖微蜷。
这样的生气是毫无理由的,只是情绪上来了,便会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令人生厌。
包括他。
他太好了,好得不像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所以,她讨厌他。
他俯下身,蹲在她的脚边,捡起那支他挑了很久的珠钗,仰头看她,声音酸涩,“阿星,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骆星百无聊赖地晃悠着藤椅,双目空洞,“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起码,不是这些。”
“你是不是,厌倦这样的日子了?”
厌倦这样的生活。
也厌倦他了吗?
听到他此刻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骆星甚至可以想象出他仰头望着她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可她只是笑着淡淡说了句,“或许吧。”
她是爱他的,但更爱记忆里的他。
骆星站起身,不顾那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人是怎样的心痛,想要离开。
他拉住她的手。
“···等一下,地上有酒壶的碎片。”他哑声道,然后无力地垂下手,去收拾地上的破碎的瓷片。
骆星就那么站着,垂眸看他,眸色空洞。
为什么要这样?
她问自己,明明已经心意相通,彼此诉说过爱意,为什么要让他这么难过。
她常常觉得,自己是有病的。
喜欢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骆星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俯下身,抱住了蹲在地上默默收拾怕她受伤的人。
“对不起。”她低声说。
他愣住了,过了很久才紧紧回抱住她,和许多年前一样,无奈又悲伤地说,“不要讨厌我,阿星。”
那个一身傲骨的少年将军或许早就死了。
现在抱着她的,只是她一个人的司徒平南,因她而改变的司徒平南。
好到让她讨厌的司徒平南······
可是,他有什么错呢?
鼻尖的清雅檀香让她内心躁动的野兽渐渐平静下来,骆星像只猫一样轻轻蹭了蹭他的颈侧。
“我喜欢你。”
骆星在他耳边轻声说,“想天天和你上床的那种喜欢。”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于是一口咬住他的耳垂,口中传来的炙热温度和对面之人如鼓的心雷已经足够说明一切问题了。
这个人,明明也是喜欢的,但是······
骆星将他咬痛,恶狠狠道,“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对我毫无杂念,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
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诚实道出自己心中所想。
“因为,你还小。”
“因为,我们还没有成婚。”
听到他的答案,骆星神色有些呆滞,“···只是,这么简单?”
“不然呢。”他颇为无辜,然后又小心翼翼补了一句,“所以阿星这些时日的疏离冷漠,是因为那晚,我拒绝了你吗?”
“当然不是。”
骆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那么肤浅的人,斩钉截铁地否认,但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全然落入了那人的眼中。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摸摸她的头,“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率真可爱。”
他从没见过这般,毫不掩饰自己内心欲望的女子。
权欲如此,情欲亦是如此。
“只是······”
司徒平南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骆星大概猜到了,微微笑了笑,“只是什么?你该不会想问,我爱的到底是你还是沈怀瑾这么俗套的问题吧?”
这样的问题,他根本问不出口,但此刻,他不想再逃避这个问题了。
“你知道的,我不是沈怀瑾。”
“如果你想要的是他,那么,请直接杀死我。”
这个人,一向决绝。
在黑暗中,骆星好像看到两个自己,一个漫不经心地笑着,想要说些话来伤他,看他痛苦的样子,另一个则低头沉默着,想要安抚他的不安。
她曾两次想要杀死他,一次看他跌入泥潭,苦苦挣扎,却没想拉他出来,反而诱他堕落,直至彻底沦陷,第二次,他千疮百孔地站在她的面前,她无动于衷,用另一个人的名字在他的身躯上又扎开一个窟窿······
现在,是第三次。
他仰头望着她,再一次将刀递到她的手上。
两个人之间,说喜欢容易,谈到爱,便麻烦许多,骆星叹了口气,她向来不喜欢麻烦,只喜欢偶尔演一演情深,而现在,她好像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
“我不会再让你死了,司徒平南。”
“我喜欢过很多人,但让我撕心裂肺痛过的,只有你。”
她撒谎了。
当她直视自己内心的时候,发现那里如此不堪,于是直到如今,直到现在,她还是选择用一半谎言来面对他的真心。
司徒平南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伸手将收到怀中的珠钗轻柔地别到她的头上,圆润的珠子在发间微微荡漾,他看着她,柔声说了句
“成婚吧,阿星。”
他在最爱她的时候,原谅了她闪躲的目光。
没有那么爱他,那不是她的错。
是他太贪心了。
他想要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全部。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看着她,依旧笑意温和,但眸光却慢慢变得深邃,痴迷,而贪婪。
······
她不喜欢冬天,因此将婚期定在了来年春天。
办一场,不属于任何世界,逃脱剧情之外的,只属于他和她两个人的婚典。
司徒平南常常带她上街采买,紧紧牵着她的手,为她引路,带她触摸这个世界。
于是她碰到的不再只有冰凉的墙壁,还有光滑温凉的布匹,小巧精致的钗环,细细长长的毛笔,以及,他永远温热干燥的大手。
他知道她喜欢热闹,也会特意带她去上元节的灯会,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像一对普通的夫妻,他的手里提着新买的婚服,她则握着一只兔子灯。
他腰间的银铃一步一响,让她不再害怕这嘈杂的人群,重新爱上了人间烟火味道。
人群往来不绝,不知是谁碰了一下她的肩膀,发间的珠钗也滑落在地。
“抱歉,姑娘,你的珠钗。”
不小心碰到她肩膀的人捡起地上的珠钗递给她,骆星松开握着身侧之人的手,伸手接过那支钗。
“抓扒手啊!”
不远处的人群忽而喧闹起来,骆星紧握着那只钗,被人潮推搡着向前,她好像听到司徒平南在唤她。
但是那声音却越来越远,越来越弱,最终湮灭在人群里。
等四周空寂下来,骆星已不知自己身处何方,手里的兔子灯也灭了。
天道,真是一个很烂的编剧。
她想。
骆星苦涩地笑了笑,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将珠钗藏到最靠近心口的地方,然后扔掉了手里的兔子灯。
罢了罢了。
虽有些遗憾与不舍,但这样满目黑暗的日子,她也过够了。
骆星没有去寻这个世界唯一熟悉的人,而是伸出手,继续向未知的方向前行。
一个漂亮的盲人姑娘,雪肤墨发,衣袂飘飘,慢慢远离人群,走向黑暗。
与此同时,有人悄悄跟上了她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