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金光乍现,天塌地陷,覆灭了一个世界的悲欢。
骆星在无边的黑暗中不断下坠,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住,只能认命般地闭上眼睛。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骆星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四周陌生恶劣的环境,无奈地叹了口气。
刚想接收剧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婴儿啼哭声,骆星蹙了眉,转而看向身侧。
却见地上赫然躺着一个襁褓中的粉娃娃。
该不会···是她生的吧?
破柴房,病娃娃,这是什么苦命开局啊······
骆星欲哭无泪,对这个世界的剧情更加好奇,不理会那个病得要死的孩子,闭上眼睛接收记忆。
脑海里闪现的片段,是这具身体的一生。
原来她,竟是大燕王朝尊贵的长公主云蕖。
是少时被西境占山为王的一伙草寇掳了去,才落到如此地步。
也是由于此,原本单纯聪慧的公主在长大后性情大变,变得喜怒无常,草菅人命。
而在她这被世人所诟病的短暂一生中,占据她最多记忆的,是一个男子。
她自幼喜欢了很多年,长大后又身披战甲救她出狼窝的小侯爷——周祈安。
小侯爷样样都好,就是不喜欢她。
为了他,她做了许多无法挽回的错事,在与他成亲的那一天,她被激怒,失手杀了他,因无法接受,便也自刎随他而去。
却不想,那只是他的计谋,他假死,与自己心爱之人远走高飞。
而她,却在无尽的懊悔之中默然死去。
她死后,不愿转世,在地府等了他许多年,想和他说一声抱歉,可惜,却始终没能等到他。
骆星叹了口气。
显然,这位公主的执念,是个男人。
至于是杀了他,还是得到他的爱,骆星已有定夺。
与此同时,门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地上的婴儿被吓得又哇哇哇大哭了起来,骆星忍不住蹙了眉。
忽然,柴房门上的锁被人粗暴地砸开。
但进来的,不是大燕的士兵,而是这山上的二把手王良,相貌丑陋,满脸的麻子,但武艺高强,八面玲珑,颇得人心。
他拽起她的胳膊,什么也没说,只冷声道,“跟我走。”
他当然不是来救她的。
而是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想要把她当作手里的最后一点筹码以此来保全自己的性命。
这座山头繁盛的时候,广招天下贤士,有前朝不得志的将军,也有身负血仇的英雄侠士,他们打着推翻暴政还天下太平的正义旗号行反叛之事,而她这个当朝的公主,就是他们的战利品。
如今落败了,也仍旧不愿放过她。
“孩子······”
骆星跟在他身后喃喃说了一句。
他只管拉着她赶紧逃命,头也没回,“那个不中用了,等出去以后,再生一个。”
骆星顺从地跟着他从后山的小路逃跑,没再说话。
他走得太快了,骆星跟不上他的脚步,便摔倒在地。
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记忆里银盔墨发的少年将军正好飞身踏绿而来,扬起一地轻尘细叶。
穷途末路的草寇强硬地拉起地上的骆星,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钳制住她。
“别乱动,她可是你们大燕朝的公主。”
“你要是敢乱来,我就杀了她!”
身穿盔甲手持红缨枪的人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你骗谁呢?我们公主可是有名的美人儿,哪里是你面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大姐。”
“你!”
王良无语,只能先解释,“她真的是你们的公主,如假包换。”
“你说是就是啊。”他还是不信,亦或是···故意不信。
“真是,她后背上还有····呃!”
来不及说出后面的话,腹部传来的剧痛便让他顷刻怔在原地,将目光移向近在咫尺的人。
“你·····什么时候······”他后退几步,吐出一口血来。
“在你以为我柔弱顺从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
“还有,方才摔倒的时候。”
骆星每说一句话,便往他身上刺一刀,她轻声道,“你总喜欢,把武器藏在后腰。”
他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她。
好久没有这么爽快地杀人了。
骆星微微笑了笑,眼里隐隐带着嗜血的兴奋,脸上还沾着血迹。
想起身后还有一个人,骆星转身,慢慢走近他,手里的短剑还在滴血。
“你的废话太多了。”
骆星看着他,神色冷漠。
周祈安微微愣了愣,却并不害怕她现在这副满脸是血神色阴翳的样子,而是上前一步,伸手试探地接过她手中染了血的短剑,轻声道,“我们回家了,殿下。”
“……回家?”
“回家。”
骆星神思恍惚,松开紧握短剑的手,顺势倒在面前之人的怀中。
在回去之前,她得先睡一觉,适应一下这具新的身体。
……
马车摇晃,缓缓向前,骆星隐约中,又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像是逃不开的梦魇。
她慢慢睁开眼睛,马车对面,一闪一闪跳跃的淡黄色阳光中,是怀抱着婴儿耐心安抚的陌生女子。
“你醒啦?公主。”
骆星静静看着她怀里的婴儿。
小孩儿不再哭泣,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她忽闪忽闪,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
女子颇为惊奇地笑了起来,“这孩子好像认识公主一样,看到您醒了就不哭了。”
“让我抱一下。”
骆星淡淡道。
女子愣了愣,小心翼翼将怀里的孩子送到了她的臂弯之中。
这孩子,的确长得很漂亮,眉心还有一点红色的朱砂。
和她一样······
骆星看着怀里冲她天真笑着的小娃娃,沉默片刻后,抬手,掀开车帘。
“您要做什么?”
“啊----!”
在女子的惊呼声中,她随手将那个瘦弱的婴儿扔出了还在行驶的车马之外。
骆星不顾车马外的声音,抬眸冷冷看向对面还没回过神的女子,轻声道,“忘了你看到的,否则,你也是那样的下场。”
“你太冷血了,那可是你的孩子!”
她气得发抖。
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安睡在她怀里的孩子眨眼间被活活摔死,葬身于马蹄之下,被刺激到的女子冲她大喊,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马车忽然停止了前进。
车帘被马上已经换了常服的周祈安从外面轻轻掀起,他低头看着她,又看了看情绪颇为不稳的女子,叹了口气,却并未提及方才的事,只道,“殿下,前面就是客栈了,我们在那里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骆星的眼睛仍旧看着对面的女子。
“好。”
······
他看出了她眼中的杀意,所以,在她杀掉她之前,先放走了她,在寂静的深夜。
夏夜蝉鸣声声,骆星懒懒地靠在树上看着他的背影。
周祈安转身看到她的时候,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更深露重,殿下当心着凉。”
他淡声道。
骆星双手环胸,慢慢向他走近,“你可知,干涉别人的人生,是要承担因果的?”
“呃······”
周祈安眼睛转了转,而后毫不在意地笑着耸耸肩,“虽然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但,那又如何呢?”
看他这副无所谓的态度,骆星忽而想起记忆里皇帝抱着云蕖和周祈安对弈的画面,那时他才七岁,就敢和皇帝下棋,而且,还赢了,赢了一国之君。
不同于旁人的谨慎小心,每下一子都要小心斟酌,怕输更怕赢,他则下得坦荡,赢得也坦荡。
“你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怕。”
骆星觉得很有意思。
“还是有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周祈安不自觉笑了起来,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我最害怕,让一个姑娘伤心。”
晚风扬起他身后墨发,他笑着,眉眼间尽是少年的潇洒意气,然而,骆星却在这时,注意到了他耳垂上的一道细长疤痕。
“耳上······”骆星的声音不自觉发紧,“为何有环痕?”
“哦,这个啊。”
他摸了摸耳朵上的疤痕,淡淡道,“自小就有的,也没受过什么伤,大约是胎记之类的。\"
自小就有······
自小就有?
之前一直来不及思考的事情,现在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她的面前。
忘了她的司徒平南,会和从前一样,重新变成世界的中心,天道的宠儿,活得自在轻松光芒万丈。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可是,当这样的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用陌生的目光看着她,她又觉得,心痛难忍。
最后,心中纷杂思绪,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这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但他只当她想起了他们幼时的回忆,看着她,微微笑着,目光温和,“我很开心,所以,殿下也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好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开心就好······”
开心就好。
骆星低头,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