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凉了。
云和的及笄礼上,下了第一场雪。
众人都说是好兆头,皇帝龙颜大悦,放了酒杯邀众人一同去赏雪。
漫天雪花纷纷,一袭红色裘衣娇俏动人的小公主在雪中肆意地玩闹着,等玩够了回来,洛妃便笑着替她拂去发间的落雪。
“瞧这丫头,这么大了还不稳重些,鼻子都冻红了。”
众人看着云和,笑得慈爱。
骆星是喜欢热闹的,但又觉得,有些热闹是属于别人的,凑在这儿也是多余,因此趁人们高兴着,便悄悄退去了。
雪还在下着,宫城里覆了一层薄薄的雪白,倒是美不胜收。
不自觉走到幼时推周祈安入水的湖边,正望着湖面发呆,忽而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原以为是取伞归来的红玉,刚想要回头,却不想一股巨大的推力将她狠狠推到了尚未结冰的湖水之中。
水中冰冷幽深,衣裳又厚重,拖着她直往下坠,骆星有些慌乱,使劲往上扑腾着,都忘了自己会游泳了,只一个劲地喊救命。
此处往来的人并不多,骆星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来,鼻子里呛了水,呼吸越来越困难。
幸好,湖水将要没顶的时候,有人纵身跃入水中,拉住了她的手。
原本不断下坠的骆星也被拉着,冲破了冰冷的水面。
直至上了岸,骆星都有些没反应过来,身体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没事吧,殿下。”
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骆星抬眸,看到了全身湿透,墨发湿漉漉垂在肩头的周祈安。
他想到了什么,转身将方才置于岸上的墨色大氅披到她的身上。
骆星呆呆看着他,身体渐渐有了些温度。
“我去叫人来。”
周祈安起身欲走,但被骆星拉住了手,“先不必了,父皇正高兴着,让他知道了又要担忧,你先扶我去旁边的亭子里坐会儿吧。”
他愣了一下,颇为意外,“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善解人意了。”
“周祈安。”
都这时候了还嘴贱,骆星颇为不悦地唤了他的名字。
他轻咳一声,不敢再说什么,只好照她的话,扶她去一旁的亭中坐下。
什么劳什子玩意儿,重死了。
骆星愤愤将头上的发冠发钗都摘了随手扔到地上,对面的周祈安则双手环胸靠在柱子上,静静看着亭外的落雪。
“你方才可看到推我入湖的人是谁没有?”
骆星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周祈安转头看向她,“我来的时候,只看到殿下在水中扑腾着喊救命,倒没见有什么人。”
“不会是你记恨小时候我推你入水故意报复我吧?”
她不由得怀疑。
救了人还平白受冤枉,周祈安被气笑了,但也没辩解,只凑近她阴阳怪气道,“是啊是啊,是我存心报复,又在这儿故意装好人,殿下要不要治我的罪啊?”
骆星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没说什么,只低声认真道了句谢。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周祈安愣了愣,不自在地避开她的目光,转身悠悠然坐回了对面,微微侧头望着外面的雪色,小声回了一句,“不用谢。”
“是我该谢殿下,两次高抬贵手。”
少顷,又听得他这样说。
骆星笑了笑,“我以为,你是怨我的。”
周祈安低头,笑着叹了口气,“难道不是殿下怨恨于我吗?”
好像彼此都是有些怨气的,但那怨气来源于什么,又都无法宣之于口。
骆星没说话。
“母亲曾说,殿下自幼没了娘亲,又在外面受了苦,要我把殿下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保护好殿下。”
“但那日文觉寺,我却丢下殿下一个人离开,所以殿下会怨恨我,很正常。”
听他这样说,骆星淡淡笑了笑,站起身走近,“那若重来一次,那日文觉寺,你还会离开吗?”
周祈安抬眸看她,却没有回答。
沉默就是答案。
在他的心里,有两个人最重要,一个是周母,一个是洛柯,这两个人的安危,大于一切。
“周祈安啊周祈安······”
骆星伸手,勾起他的下巴,满脸讽刺,“那日你抱着我掉眼泪的时候,到底是为自己的离开而懊悔,后悔自己没有保护好我,还是···担忧你妹妹的前程和性命呢?”
她总在明知故问。
可是她想要的是她什么都不做,他就爱她。
不想要这样费尽思量,还是比不过别人。
“你的手好凉。”
忽然,听到这样一句话。
一如从前,一如昨日。
骆星愣愣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恍惚,恍然间,又回到了那个幽暗不见天日的密室,他被她禁锢着,侮辱着,却还在担忧她会不会冷。
可惜啊,她什么都不做也会爱她的人,已经死了。
死在了她的怀中。
是她亲手杀死的。
骆星苦涩地笑了笑,后退几步,失魂落魄地离去。
漫天大雪,寒冷刺骨。
不知走了多久,骆星觉得有些累,便倒在了雪地里,而后,一身白衣的人撑伞走近,将她抱起,将伞留在了雪中。
“怎么这样狼狈?”
玄清声音轻柔,却和这雪一样,没什么温度。
骆星往他身上靠了靠,想要汲取一些温暖,可惜他的身上,也是冷的。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带我出宫吧,我好冷。”
他没再多问什么,只抱着她离开,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马车在就近的静王府门前停下,骆星不肯下车,他无奈,只好吩咐去公主府。
骆星回去便病了,玄清和那日她守着他一样守在她的身边,到了黄昏时分才离去。
虽换了衣服,烤了火,被子也加厚了几层,但总还是觉得冷。
骆星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瑟缩着,后来发了汗才终于好了一些,又强撑着起来喝了药。
喝药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只是不知为何,却听见门外吵吵闹闹的。
“什么声音?”骆星有气无力地问门外的侍女。
还没等她回答,便有小厮匆匆跑进来,“殿下殿下,定安侯他居然敢硬闯公主府,还伤了好几个人呢!”
这人······
吃错什么药了。
骆星觉得奇怪,起身披了狐皮大氅,出去看是什么情况。
还没走几步,周祈安已经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凡是拦着他的人,胳膊上都被砍了血淋淋的一道子。
骆星立于廊间,静静看着他,淡声道,“你疯了吗?周祈安。”
“是殿下疯了才对。”
周祈安愤然道,“纵使殿下再不喜欢阿洛,也不该用那样下三滥的招数对待她,你已经毁了她哥哥,难道还要毁了她吗?”
骆星脑袋依旧昏昏沉沉,只觉得莫名其妙,像是还在梦中。
但她一贯不喜欢辩解什么,于是也没否认,只道,“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为她讨个公道的?还是······”
骆星看向他手中沾着奴仆之血的长剑,凉凉笑了笑,“···还是想来杀了我?”
他沉默了。
她于朦胧夜色中向他走近,脸色苍白,唯额间一点红色艳丽如初,“周祈安,你如此莽撞夜闯公主府,可曾想过,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周祈安并无畏惧,“那你呢?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殿下用如此下作的招数对待别人,可曾想过后果吗?”
“若我说,我没有做过,你会信吗?”
骆星的声音低了下来,还是抱着一丝期冀。
可是他来寻她,便是认定了事实,怎么可能会信。
周祈安冷笑一声,“殿下之前是怎样对待洛平的,想必殿下很清楚吧。”
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啊。
骆星笑了笑,抬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不再辩驳,转身离去。
“是我做的又如何,我是长公主,做什么不可以。”
“周祈安,你会后悔今天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