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暗室出来后,明启病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城主派了专门的人教习她礼仪,提点她舞艺,待她很是严苛,想着和明启的约定,骆星耐着性子一样样做到最好,直至无可挑剔。
天气渐渐冷下来,听闻苍国盘踞北方,愈发强盛,吞并了周遭数十个国家,大有一统中原之势。
城主召见她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奇怪的是,他只坐着弹琴,并不看她,十指纤纤,琴声悠悠,还是那首曲子,但从他手下奏出的音符,却多了几分哀怨悲切之意。
他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关于苍王礼炎和景国文旭公主的故事。
初见时,他是苍国驯兽奴所生的不受宠的五皇子,她是景国国君唯一的公主。
接见景王的宴会上,他红衣墨发,与虎相戏,赢得在座之人一片叫好,她对他一见倾心,但没想到她的父王,景王也看中了他。
于是,他被老苍王用七座城池卖给了景王作娈童。
再见时,他乘着轿辇和他们一起离开,装扮华丽,目光却空洞,手上脚上都被拷了金色的锁链。
他成了她父亲的男妃,路上,他想要寻死,是她救下了他,她说,“如果觉得活不下去的话,就想想自己讨厌的人吧,他们还活着,你怎么能死呢?”
轿中的少年攥紧了手,直至流出血来。
回宫后,他刺伤了她父王的下身,又从宫中逃出,在侍卫的追捕下,逃上了她的轿子,他求她带他逃出去,她答应了。
她本有机会放走他,但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就犹豫了,也是那一瞬间的犹豫,让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被侍卫发现,带到景王面前,景王要杀了他,她虽及时赶到,用自己性命保下他,但景王从此不能人道,因此恨极了他,她护得了他一时,却护不了他一世。
王后病重,她入宫侍疾,待王后病情好转,她回到公主府时,他便不见了。
她找了很多地方,也没能找到他,原以为是他逃跑了,却没想到,再见他时,是一个雷声大作的深夜,他衣不蔽体,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倒在公主府的门前。
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浊迹斑斑,身后都是血。
她从未想到,平日疼爱她的父王,是一个如此不堪的人。
她懊悔万分,在他醒后,哭着答应他待他伤好,便放他离开,只是,他躺在她的臂弯里,默然良久,却是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说他不走了。
此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郁郁寡欢,也变得和初见他时一样爱笑,他常常做噩梦,要听她弹琴才能安睡,他和她分享他幼时在百兽园长大的记忆,她更加怜他,爱他,教他写字,读书,他说他爱她,可惜他身份卑贱,配不上她。
那时,父王要将她嫁给邻国的太子以结两晋之好,因为他,她厌极了自己的父王,也讨厌他的一切决定,不愿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誓死也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最后,为了腹中的孩子,景王还是答应了她,但也因此得罪了邻邦,国势渐颓,她不知道这些,只觉得欢喜极了,然而,大婚当日,却成了她一生的梦魇。
礼炎起兵,与苍国的人里应外合,攻破了景国的都城,她的父王,母后,兄长,皆死于他的剑下,尸体被高高挂于城池之上。
她的美貌,在国盛之时,是强国的点缀,所有人都知道,景王的女儿,有着绝世的容颜,众人无不对她趋之若鹜,而国破之时,这副容颜,便是她无尽苦难的源头。
从将军到士兵,从贩夫到走卒,她受尽屈辱,他坐于马上,冷眼相视,身后红色披风猎猎,一如昨日。
“你们父女二人,都让我感到恶心。”
他丢下最后一句话,没有丝毫留恋地策马而去,她心如死灰,转身走进了大火之中。
故事讲完,琴声却依旧萦绕在她的耳侧,骆星立于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原以为是什么公主皇子的凄美爱情故事,没想到,还挺重口味。
“所以······”
骆星试探着开口,“城主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个故事呢?难不成,文旭公主,和我有什么渊源不成?”
“原本是没有的。”城主幽幽然开口,“但现在有了。”
他慢慢站起身来,向她走近,伸手轻抚上她的脸,“现在你这张脸,和文旭公主一模一样,我要你,用这张脸,让他夜不能寐,报复他,杀了他,也算是···为文旭公主报仇了。”
呵呵呵······
原本用竹青的脸或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现在,只怕礼炎见了她就会给她来上一刀。
“其实我觉得,文旭公主倒也并不无辜啊。”
骆星小声吐槽了一句,但这句话却引起了面前之人的不满,他手下移,掐上她的脖颈,眯了眯眼睛,“你说什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生气了,大约是她说错话了罢,骆星赶紧找补,“无辜无辜!无辜死了,那个礼炎简直是禽兽不如,亏文旭公主还对他那么好,还怀了他的孩子,真是瞎了眼看上那么个狗东西,城主放心,我一定替文旭公主报仇,杀了那狗贼!”
她是个很没原则的人。
面前的人轻哼一声,眉眼渐渐和缓下来,也松开了钳制她的手。
“回去吧。”
他背过身去,随手拨弄着琴弦,“月栖阁为你准备了药浴,泡够一个时辰,你身上属于竹青的印记便会彻底消失,从此以后,月儿就是你的新名字,你只是月儿,不再是任何人。”
月儿……
好草率的名字。
“我可以不泡吗?”骆星弱弱开囗。
抚琴的人轻笑一声,但笑中却透着丝丝凉意,“你可以试试。”
得。
还是泡吧。
骆星告退,将欲离去,身后的人又不紧不慢添了一句,“记得,竹影还在这里,望汝凡事,三思而后行。”
听到这个名字,心脏不由自主往下沉了沉,骆星回头,看了一眼负手随意抚弄琴弦之人。
那个生杀予夺,穿着黑袍戴着阴阳面具的人,竟是身量纤纤,像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