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秒间,空间似被剪辑,易彩和问简已来到一艘飞船内,两个身穿督署制服的男子也出现在了易彩面前。
吴余和吴迟,这两兄弟直板板的站着,明显是被困阵绑住了。
两人满眼惊恐的看向突然出现棠枝熠,以及她身边那浑身散着杀戮之气的陌生男子。
易彩惊讶的看向吴余,又满脸疑惑的看向问简。
问简微微抬起眉毛,用似笑非笑的眼反问,好像在说“真要我解释这个问题么?”
联想下也不难理解,大幻法境在一定范围内,只要知道这两人的定位,开启移动阵法便能将人“抓”到。
确实就是如此简单,要不是自己昨天愤怒上头临时起意,便能想到向冰月姐求助是最好的办法。
无需置身险境,便能就悄无声息的杀掉吴余。
这样看来,问简评价“用自投罗网的方式来提升经验”的话,还真不算嘲笑。
易彩想起固冰月那“但凡能让别人做,就绝不自己动手”的习惯,又想起了白紫树当年的“没想到和不知道”,深深叹了一口气。此时,她终于理解了冰月姐的担心。
易彩走向吴余,看了看他的手臂和肩膀,冷冷道:“救治的还真是及时,这么快就换好生物肢了。”
一旁的吴迟低头思索,默不作声。
而吴余则陷入了深度的疑惑,他颤颤巍巍地开口:“棠副城主,您若是有事询问,传唤一声就行,我定会立刻前去拜见,现在这样......是......”
“我就想这里问你,不行么?”
“行行行,您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要知道5年前是谁策划了那场演出活动的踩踏事件,又是谁下令把上千人送去了刑场屠杀?”
吴余沉默着低下头,陷入思考,显然这位副城主对这件事十分在意,他的第一直觉告诉他,屠杀中死掉的人里或许有原星人,而此人与棠枝熠关系非同一般。
吴余看向仓内设备上的军部紫瞳标记,又瞄了一眼前方男人的双脚,他知道自己不能说谎,但这话要怎么说才能不激怒眼前人,让他们放过自己。
船舱内变得异常安静。
易彩等了一会,逐渐失去耐心,“你这在扮演不会说话的木偶人么?”
“不是的。棠副城主,您是有的朋友在那场清理中死去了么?”
“回答。”易彩刚想开口,问简那能穿透金属般的声音响起。
吴余和吴迟的脸部开始扭曲,身体也变得模糊,似乎有某种压力在两人周围的着,他们看起来极其痛苦,却发不出一丝痛呼的声音。
过了一会,空间中那翻绞的压力才渐渐散去,两人的身体和面部也恢复了清晰。
两人大口的喘着气,吴余带着哭腔求饶道:“棠......大人,我们只是常规清理,真的没有要针对任何一个原星人我......若是误杀了您的朋友,我愿意倾家荡产来赔偿......我错了,求您放过我们吧!”
易彩用冰冷地声音问道:“什么叫常规清理,什么叫误杀补偿,一千六百一十一人的性命,你可以死一千六百一十一次来还么?”
吴余目光闪烁着,显得十分困惑。
一旁的哥哥吴迟慢慢抬起头,他的目光凌厉,却避开了面前两人,只侧目而视道:“每年,每个季度,项目区都会统计项目人的数量,多出来的就做清理,以保持稳定。65年来,明亮三大帝国,十八城的项目区都是这样做的。
立法限制了项目人生育权,可不少没有准生许可的项目人会偷偷生下后代藏起来抚养,人员有限,我们不可能一一抓捕,所以整体调控。”
“清!理!......调!控!”易彩不可置信地一字字道。
吴余也抬起头,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了看眼前的女人。如果是普通人,对这种控制一无所知还可以理解,但眼前的女人既有军部背景,又是云海的副城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易彩此时也陷入了思考,记忆中,明亮星立法规定了一个家庭组成后,只要有大于200万资晶的固定存款便能获得准生,一克泽晶可兑换一万数字资晶,只这点就已经让很多项目人望尘莫及。
比如,那个紫雨花酒店的侍者,他一年的总收入最多有10万左右,不吃不喝也得存20年。
项目人的数量,只这一点不下滑就不错了,根本难以增长。
所以,偷偷生下后代是在情理之中的,但立法并没有规定多出了来就可以杀掉这一说。
而易彩以前也从未同符肃提起过此事。
其实,这些很容易想到,很难会想到,可惜大多数人都在刻意忽略事实。
易彩直视着吴迟的眼睛,这个男人仍旧侧目而视,眼中毫无愧疚,他似乎很坚信,他们的所做的事真的仅仅只是“清理和调控”,只是在销毁产品。
而吴余,他的眼中有疑惑,却也没有恐惧或愧疚的神色。
易彩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向问简,“他们说的是真的?”
问简慢慢闭了闭眼,算做回答。
“好吧。吴余,那你说说,为何踩踏事件中还有数名原星人也被送去了刑场,你在和谁在做交易?”
吴余眼中闪过一丝惧怕,可很快却被狠厉之色替代,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干脆又坚定的问答道,“没有人和我们做这种交易,我们也不可能做出杀死数名原星人的事。”
易彩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问题问的很蠢。他们不可能承认,一旦承认,就相当于与整个地下产业为敌,与参与其中的所有家族为敌,无论在法规内或法规外,他们都是死路一条。
“好了,先处理他们吧。晶沙馆和建在草地下的[四时宫】中与他们曾有过来往的人都已经送去黑角了。”问简淡淡道。
吴余和吴迟瞪大了眼睛看向问简。
吴迟冷笑一声,用带着挑衅的意味的语气说道:“黑角是军部的监狱,这艘飞船也是军部,同样,四时宫也是。你们要打扫内部问题,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有权利什么权利把送我们去黑角。”
问简没有理会吴迟,发动了瞬移阵。
......
室玥刑场区的执行台开阔而平坦,比足球场还要大,但这里地上铺的不是绿色的草坪,而是洁白的石面,如陶瓷般平滑的石面,一丝接缝都没有的石面。
落日余晖下,这里看起来不仅没有丝毫阴森恐怖的感觉,反而如同一座神圣的露天祭司广场。
吴余和吴迟被四架战斗机械人架着,慢慢拖向刑场的中央区。
吴余急切的大喊道:“两位大人,我哥哥与当年的清理毫无关系啊。我把知道的和猜到,都告诉你们,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们了,我没有故意要伤害原星人,我发誓......”
机械人停下了脚步,让两人站定,面向易彩的方向。
易彩看向脚下的白色地面,犹豫了片刻,抬起头朝着中央区走去。
问简抬了抬手,思索片刻,跟了上去。
易彩在离吴余身前的十米处停下了脚步,淡淡道:“我听着。”
吴余定了定神,道:“我担任室玥片区总有十五年了,我从未有意或无意的伤害过任何一个原星人。五年前所有进入活动现场的人都做过识别,在现场的原星人都在VIp的悬浮包厢内,我们要清理的目标都在地面观众区。
整个任务是系统化的,全程由机械人执行。唯一的可疑点是那天的记录出了些问题,不仅所有的影像一片模糊,声音也没录下来。我查了系统,当天出任务的所有机械人和其他设备都很正常,所以只可能是高阶法师施法干扰了信号。可这人是谁,目的又是什么,我是真不知道。”
吴余想了想,又继续解释,“当时我也就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有人在借我们的手杀原生人。棠副城主,我保证,我还有我们内部的人绝对不会参与这种事。押上职业生涯,再赌上违反法规惩罚的风险,我们真没必要啊!”
“吴余,我相信你说的。那你告诉我,你每个季度清理多少项目人?”
吴余愣了愣,回答道:“这不一定,时多时少,我们区有一百一十万项目人,这个数字一直很稳定,一年总清理数在一万上下浮动。”
“都用了什么手法清?”
“办法很多种,抓一些看起来不规矩有嫌疑的询问......”
“看来工作还是很忙碌的。”
“棠副城主,我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的在为云海服务的。”
吴余听不出棠枝熠语气中有任何外露的情绪,但他身边的吴迟的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慌张之色。
吴迟冷哼一声,“吴余,不要再说了。”他收回看向棠枝熠的视线,转头盯着问简,作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又道:“这些军用机械人都是最新款的吧,比我们督属用的强很多。我要是没猜错,阻隔干扰的强度提高了不少。你敢无视法规的在这里击杀我们,你们军部高层也迟早会发现?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没有非要杀死我们的理由,不是么?”
吴迟再次看向棠枝熠,“我是金耀帝都中心金焰区的督总,很快我就会晋升为整个帝国副督署,我可以承诺,以后若是有需要,我会鼎力相助,而误杀了原星人的事,虽然与我们无关,但我们还是愿意做出一定赔偿。”
易彩长呼出一口气,“按你弟弟刚才所说,一年一万左右,十五年十五万 。还有他做的人皮生意,他受千刀万剐也不足惜。而你......”
易彩转头看向问简,说出了心里的疑惑,“顺手抓的?”
“晶沙馆外,他和迈林都认出你了。”
易彩看向吴迟,感慨道:“从我一进飞船舱时你就猜到了我的目的,也知道了难逃一死。你演技挺好。”
易彩对问简轻声道:“那,给他清理一下记忆?”
“吴余的生意一直是和吴迟联手做的。”
易彩冷冷一笑,“死不足惜。”
吴迟有些慌乱,他之前一直不敢相信,乘坐着“首军一轮”前来云海的棠枝熠会是一名隐藏的偏向者,而此时,他已不得不信。
吴迟面目狰狞起来,恶狠狠的笑道:“真没想到,军部内竟然有并肩的人。棠枝熠,你和固冰月勾结,你们躲不了多久的。明亮世界万岁,并肩之人不得好死。”
易彩懒得再说什么,而问简早就不想对这二人废话,对着机器人说道:“开始吧。”
一片如网一般的光芒闪过,机械臂缓缓抬起,按照画好的线开始切割,被切开,有章有法的将一条条皮肉撕下。
眼前的画面配合着时而尖厉、时而破声的嚎哭。
没错,是易彩自己说要撕了,但比喻此刻已变成了字面行为。
吴余和吴迟的法力渐渐消耗殆尽,再无法封住持续撕裂的伤口,鲜血开始喷溅,血液落在白色的石面上,快速散开。
赤红的光芒照耀着平滑的石面。
易彩心中发慌,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紧紧咬着牙,转过了身。
她不敢再看眼前的“撕杀”,也不敢看问简。
问简低声道:“好了,那些亡魂会听到的。”说完,便拉住易彩的手腕,迅速便要将她带离“撕杀”现场。
“不,我要听着。这是我听过,最好的安魂曲!”易彩一字一句的说道。
......
晚霞渐散,天边浮动着一层清冷而飘渺的微光,云海城流云大道的地面上笼罩着一层似流云般的曼妙薄雾,道路石面的法玟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大道上行人稀疏,微风抚过,流云在行人脚下旋舞。
自室玥刑场出来,易彩一言不发,任由着双脚带着自己在流云街道间穿行,问简则默默跟在她身侧。
这座城市看起来是这样的美丽而宁静,这样的安全而可靠......而实际上,能力和实力的差别决定了这里是天堂或是地狱。
即使离开了刑场区,尖嚎声依然在易彩耳边萦绕,她一直不停的走着路。
一旁的问简感到十分困惑,看着在自己身前走了一个多小时路,依旧一言不发的易彩,大概猜到了导致她神识散乱的诱因。
只要一遇到过于刺激的画面和声音,易彩便会被混乱的情绪所控。
问简有些自责,怪自己没有考虑周全,明知她有神识涣散的问题,明知她还是小女孩心性就不该由着她用“撕了”以泄心头之愤,更不该让她看着。
易彩突然停下了脚步,背对着问简,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三帝国的帝都和属城,加在一起是十八座城,也就是说,一年就会有十八万无辜的性命死于所谓的调控清理。若明亮星对项目人的歧视没有根本的改变,调控清理就是体系内的共识,吴余是永远也杀不完的,对么?”
问简没有回答,他已察觉到易彩的体温变得很低,像是覆着一层厚厚的冰霜。
他走到了易彩身前,看着她苍白如雪的脸,双手握住了她肩膀,小声地询问道:“你在恐惧,你在怕什么?”
易彩抬起头凝望着问简的双眼,他的眼中满是担忧。
问简和冰月姐的爱护,是这悲凉世界留给易彩的眷顾,有了他们自己应该感到安全,该为此而庆幸的,不是么?
因为有他们,自己才没有湮没在这个世界冷酷的“共识”中,可为什么此时自己会觉得如此孤独,心神似乎飘荡在这地面空空茫茫流云间,浑身也只有麻木的冰寒。
问简的手掌抚过易彩的耳廓,易彩僵直的身体下意识的向后倾斜,而问简有力的手掌像一块厚实的靠垫,及时扶在了易彩的后颈。
问简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易彩的头发,像安慰着一只受伤的小兽般,轻声道:“彩彩........你在害怕什么?能告诉我吗?”
易彩有一瞬间的恍惚,似有一片温暖的光注入了身体,因冰寒而凝结的血液流动起来,突突地冲开一处处淤堵的血管。
易彩的声音微颤,道:“我害怕,害怕这个世界的共识,毫无人性的冷酷共识。”
两人沉默了一会,易彩抬起头凝视着问简,“如果生命能创造的价值低于机器人,如果生命为统治者提供足够的价值才能换取苟活,那只能说明这个世界的秩序处在最原始的丛林法则中。
星球的生命体星鲸神牺牲自己,用陨落释放生命的力量创造了这个世界,但神的奉献却没能让人们醒悟,没能换来更高级的文明秩序。明亮星根本不配自称星系三级文明。”
问简望着远处,唇边溢出叹息,缓缓道:“文明确实还在跨越期,我们需要时间和机会来改变这一切,”
问简握住了易彩的手,“在此之前,我们也要学习如何保护好自己,学会避开情绪的漩涡.......即使不慎落入,也要尽快走出来。好么,小彩彩!”
这是问简第一次握住易彩的手,以前他都只是抓住自己的手腕或手臂。
他的手掌既宽厚又柔软,但最后这小彩彩........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像爹爹哄小孩般。
两人四目相对,易彩看到了问简深幽眸底中闪着点点银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