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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笙踏出织造院的大门,如墨的夜空中神面闪耀,仅有的几盏灯笼在轻风中摇曳。

街道上寂静无声,她熟门熟路地在织造院附近的一条狭窄的小巷里,找到那家还在开张的面食小摊。

这时候织造院的食堂早已收工,所以柳笙还有其他织造院的同僚经常在加班要解决温饱问题时来这家吃一碗热腾腾的面。

小摊不大,但干净整洁,摆着三张桌子。

一盏油灯下,年过半百、头已花白的摊主正在熟练地揉着面,一旁的大锅里熬着猪骨高汤水汽腾腾,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香气。

柳笙坐下,点了一碗面。

没过多久,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便摆在了她的面前,面条根根光滑油韧,显是用心揉制而成,再看汤底浓白醇厚,不知熬了有多久,鲜香四溢。

面上铺着几片青菜和一些切得细细的肉丝,一层红亮的辣子油浮在上面,柳笙拿起筷子,轻轻搅拌,那辣子油便与汤水融合,顿时,辣香扑鼻,让人食欲大增。

她抿了一小口汤,鲜香中带着微微的辣意,恰到好处,再来一筷子面条,和着青菜肉丝,面条的韧弹、青菜的清新、肉丝的鲜香与辣子油的香辣完美结合,既满足了口感又刺激了味蕾,让人忍不住一碗接一碗。

实际上,柳笙也确实吃了一碗又一碗,直直吃了六大碗面才抹抹嘴停了下来。

打了个饱嗝,柳笙脑子中的空虚似乎减轻了许多,之前的疲惫和烦躁似乎都随着辣子的刺激一扫而空。

“笙笙!你怎么吃那么多!”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甚是熟悉。

柳笙回头,只见她的好友,也是织造院的同僚,王冬冬穿着探巡司的制式深蓝色长袍,扎着两根粗粗的麻花辫,俏生生地站在灯火边缘,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讶。

她身旁还站着另一位和她同属于探巡司的同僚,柳笙对这些粗壮汉子有些脸盲,约莫记得是叫廖什么鹏的,反正长得跟今晚给她送新的诡物的那位应该不是一个人。

柳笙平时不爱与人交际,闷头扎在库房里就是一天,跟探巡司的同僚见面也仅限于诡物交接,她会与王冬冬关系好还是因为当年就她们俩同批进入梨县织造院,年岁一般都是二八年华,又一起熬过了新人集训,后来还分派到同一个斋舍里住,只是工种不同上下值时间有所不同,经常碰不上面,但关系还是不错的。

这会儿显然他们也是刚下值,来这里吃宵夜。

王冬冬十分自如地直接坐在柳笙对面,跟摊主要了一碗重辣的鸡蛋面,她老家在西南,无辣不欢。

而廖什么鹏则礼貌地跟柳笙点头示意,自觉地默默选择了旁边的桌子。

柳笙轻咳一声,僵硬地默默把桌上扎眼的六个大碗稍微挪开一些,想要假装不是自己吃的。

“笙笙,你别藏了,我们都看到你吃了六碗了!”

柳笙脸上一红,王冬冬仿佛没看到一般,噘着小嘴叹道:“不过别说你了,连我这波忙下来都胃口倍增,唯有佳肴能慰藉劳累此身。”她拍了拍自己有些劳碌胖的小肚子,“张院正也是有些疯魔了,一到考评期就开始发力,为了凑探查量,什么案件都要我们跑一趟,一天下来步数过万。”

咳咳咳,廖什么鹏正吸溜了一口摊主刚做好端来的面食,一听王冬冬的大胆发言,顿时吓得差点呛到。

“怎么,不能说吗!”王冬冬愤愤不平起来,“你看我们今天干了些啥,花了三个时辰跑了趟东村,因为郭婶子说她家儿子可能被诡缠身,衣服上总粘上许多毛发,身上有时还会有被殴打的淤伤、被抓伤的痕迹,结果发现是她儿子到处找别人家的狸奴悄摸着狂吸,吸人狸奴与偷捏人儿女脸蛋的行径何异,人家狸奴的主人狠一些的,撞见这番情形还不狠狠将他打出门外,笙笙你说这不是自找的吗?”

柳笙第一次听如此丧心病狂的行径,也是惊得合不拢嘴,郭婶子的儿子在梦里的世界中应该会被称为“猫奴”吧,想起梦里“柳笙”记忆中看过不少放肆大笑着将柔若无骨的小猫咪摁在身下狂吸的小视频,那变态的笑声如魔音入耳,想来不禁不寒而栗。

“结果回来赶不上吃饭……又被派去城西调查什么半夜怪响案,说是一到半夜巷子深处屠夫王师傅家就传来轰鸣巨响,像猪叫,又像是鬼怪嘶吼,周边居民都不堪其扰,但王师傅却听不到,大家都说是被他杀过的猪变成诡物向他索命。”

王冬冬嗦着她那重辣鸡蛋面含含糊糊:“我们为了查案,呆到了深夜,想听听咋样的响声,结果你道怎么着,原来是王师傅的打鼾声!他一睡着就鼻子不通,打起呼来震天响。”

“一天没吃,真的要饿死我们了!老板,再来一碗!”

旁边的廖什么鹏也面露苦笑,但他不像王冬冬出身名门溪川王家,来梨县织造院只是在基层磨炼两年便会安排别的出路,自然口无遮拦。他还得老老实实打工养家糊口,有什么苦闷也只能自己憋着。

柳笙甚是无语:“这些事儿,县衙不管吗?”

“怎么不管?我们今日都遇到老秦带着徒弟两回啦,老秦还骂我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王冬冬也很无奈,老秦是梨县的老捕快,人家七十八岁还奋斗在一线,她从尊老的角度来讲不敢还口,从事实和结果来说更无从还口,心直口快的她第一次被噎得哑口无言。

按照唐国的惯例,一般都是当地衙门先派出捕快查案,如果实在无法靠常理解决的案件才会通知织造院探巡司,当然如果遇到明显是诡异作祟的事情,探巡司则会直接出动,县衙从旁协助。

结果张院正为了堆数据,什么活都揽,不按章程走,自然让下属跑断腿,还遭人白眼。

“说起来,笙笙你不是今天陪着老张接待按察使大人吗,按察使有没有说老张瞎搞搞浪费资源?”

柳笙也知道王冬冬只是爱八卦,实则毫无心机,摇头坦然道:“没有,按察使大人也就来半天,过了晌午便赶去另一个县了,所见所闻也有限。”

“没办法,上头派下来的五个按察使要在这三个月跑几百个地方织造院,时间也很赶,基本看一眼再加上平日交上去的文书就差不多了。”廖什么鹏在旁边忍不住插了一嘴。

王冬冬嘟嘴道:“老张就是知道如此,才日日叫笙笙写这个文写那个文的,我看咱们三百多个织造院,呈文上去邀功吹牛数量最多的定是咱们。”

“要不是这样,按照我们这里深受无上神眷顾一年都没几起诡物的情形,笙笙这个仓管简直是可堪养老的绝好闲职,哪用得着整日加班加点的?”

柳笙没好气地说道:“冬冬你就少说两句吧,你看人家廖……”

“……廖承鹏。”廖什么鹏看到柳笙明显又没记住他名字,默默补充了一句。

“哦,你看廖承鹏都食不下咽,坐立难安了。”

廖承鹏感激地看了柳笙一眼,他真的不想听那么多啊,只想做个安静的打工人。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不过,”王冬冬话头一转,“听我家里人说,这次按察使下来巡查也不全是为了考评,好像也有替朝廷相看人才的任务,据说接下来会有个全国性的什么计划,或许笙笙你好好听老张的也对,他要是愿意美言几句……”

连廖承鹏也忍不住竖起耳朵认真听,王冬冬家庭背景不一般,历朝历代溪川王家出来的五品以上官员不胜凡举,简单来说就是朝中有人,她家里人给的消息,基本上就是确有其事。

但随后他很快就歇了心思,虽然他再怎么说也是个修士,但三十五岁了还停在初境二阶,十年无寸进可以说基本断绝了再进一步的可能性,而且平时工作成绩也不见得有多出色,在张院正眼中有些透明,也无怪乎柳笙老记不住他。他不像王冬冬现在才十八岁就已经踏入初境五阶,这等天赋即使没被按察使看上,明年说不定也可以参加科考入国书院;也不像柳笙颇得上级重用,院内大小文书基本出自她手。

廖承鹏还不知道柳笙的文章被《修行理论》采用,若是知道,更得酸楚一番。

当然听了这个消息,心思从活泛到死寂的也不止廖承鹏一人,柳笙听着也忍不住叹气,难怪按察使大人会多一嘴关心她这个小人物。

柳笙不禁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无上神悲悯世人的莹洁面庞,暗道:“神啊神,你眷顾万物为什么没有眷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