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近来颇有些名声。
沈家大家主沈峰欲杀女刨丹的罪行被公之于众,这导致沈家的声望一落千丈。
从前那些说沈峰抛妻弃女的传言再一次卷土重来,实打实的给沈家的火上浇了一大桶油。
与此同时,青云学府以沈云清帮凶沈家祸害同门为由,单方面将她逐出学府,甚至表示日后不愿意过多接触沈家这样歹毒的世家。
此一举,直接将沈家推倒谷底。
九成的世家纷纷选择与沈家撇清关系,不愿施以援手。
此时的沈家像是一座独立于汪洋中的孤岛,孤立无援,四面罹难。
其各方生意呈断崖式下跌,内部又因争抢新的家主之位弄得鸡飞狗跳,不少弟子选择提桶跑路,寻找下家。
沈家分崩离析,即在眼前。
世家的起落更迭令人唏嘘却又司空见惯。
……
青云学府,炼丹房。
容心走出丹房,将钥匙交给白夜,揉揉酸软的脖子,一副倦怠模样。
“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外面的传言。”
仍是药童模样的白夜看着她这副没睡醒的模样,不由挑眉说道。
沈家一落千丈,但致使沈家此番变故的容心无疑也走在风口浪尖上。
这个年仅十五岁的筑基期修士竟然能毁掉一个凝丹境高手的丹田,这足以令大陆所有人为之震惊。
若非她是青云学府的学生,恐怕都要认为此人修了邪术。
而在这个基础上,容心和沈峰又有着血缘关系。
残害亲父。
即便是沈峰不义在先,但传统的孝义压在头上,容心的名声也是烂得出奇。
这对仅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父女分别都落了个臭名昭着的下场。
不过有青云学府施压,沈峰显然更臭一点。
容心无所谓地笑了笑:“嘴长在他们身上,我有什么法子?”
“他们肯忌惮我就好。”
她从流言蜚语里生长,最不惧的便是他人的口舌。
“苍阙呢?我联系不上他,你是不是又带着他喝酒去了?”
她话锋一转,有些森森然盯着白夜。
药童眼神飘忽,故作镇定:“苍阙大人或许……到哪里休憩去了吧……”
容心:盯……
白夜:……
“……没喝多少……”
容心扶额:“算了,这三个月我被师长约束在丹房,劳你多帮我看着他了,别让他出去给我惹事就行。”
“其实苍阙大人懂得分寸,你也不必太忧心。”
容心摆摆手,随即出门去自己的药田转转。
自受罚过后,师长就禁了她三个月的足,关在炼丹房不得外出,连三月的小考都没参加,美其名曰反思。
其实容心明白,外面流言蜚语众多,师长也是担心影响自己。
她这两个月过得清闲,炼丹,打坐,种种田,无事时就和容恪传音,聊聊家中情况。
沈贺离开后,容心传音给祖小峰,让他安排两个信得过的人在容氏身边。
从上次她们被抓,她猜测容家有沈峰的人,所以让容氏母子小心行事。
容心蹲在药田里,端起一个花盆,里面种着一颗土豆大小的褐色果子,果子上已经钻出来两根细细的小芽儿。
“发芽了呀,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轻轻戳了戳那两根细小的芽儿,自言自语。
……
五月初。
“嘎吱。”
沈贺像往常一样端着药走进屋。
这几个月来,弟弟童笙似乎想通了些,开始乖乖喝药,开始会和她主动说话,闲聊家常。
他的身子也渐渐好转,不再整日困于病榻之上。
她以为她的生活终于迎来了正轨。
“阿笙,过来喝药了。”
她将药放在桌案上,转身看着立于窗边的单薄的少年。
他消瘦许多,窗外的天光将他萧条的背影勾勒出来,病气若隐若现。
“啪嗒。”
一滴殷红的血液低落在地上,连珠似的源源不断从少年人身上落下,眨眼间聚成小小的血洼。
“阿笙!”
沈贺急忙跑过去,刚一碰到他的肩膀,童笙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她怀中,她接着他缓缓跪下,不知所措地伸手捂着他的心口的血洞。
“……姐姐……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童笙松开握住插入心口的匕首,微微仰头,蒙着布条的双目看不见情绪,只能看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和抖动的双唇。
“不……阿笙……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能死!你死了就只有我一个人了,阿笙!姐姐会救你的,姐姐有丹药……姐姐给你找丹药!”
沈贺抬起沾满血液的手胡乱地在自己怀里摸索,一身素衣被血色染花。
少年人苍白无力的手轻轻地按住她的手腕,胸膛起伏剧烈,他不由大喘气儿:
“姐姐……废人的我……早已……生不如死……”
“姐……姐……我……我好恨……我……”
“我坚持不下去……了……姐姐……我……我恨……”
童笙说着,最后一口气提不上来,呼吸骤停,那苍白的手从沈贺手腕上缓缓落下,浸在血泊里,寂静无声。
“阿笙!”
沈贺将浑身是血的童笙抱在怀里,悲恸大哭,一如半年多前贺老太身故的那一夜,溺水般的窒息感深深的缠绕着她,痛苦化作空中的气,跟随她的鼻腔,传入肺腑。
不到一年时间,她最亲最亲的两个人接连离世,这个世界上,她如今,真真正正地只有孤身一人了。
“为什么……为什么……”
她紧紧抱着童笙的尸体,泪水源源不断地滴落在少年胸膛的血洞上,与暗红的血液交织相融。
她只是想好好生活……
贺老太的死亡与弟弟自戕的画面一一重合,记忆在脑海中一幕幕浮现。
越是到这种生死离别之际,人的情绪越是容易被放大。
外婆是因为容心死的,弟弟也是因为容心死的。
容心,是容心,这个自己跟随了三年的小姐,接二连三地害死了自己的亲人……
日薄西山,窗外橘色的暖光在二人身上镀了一层金。
屋内的血泊暗红,血腥味弥漫着整间屋子。
沈贺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怀里抱着童笙已经冰凉的尸体。
她垂着头,双目周遭泛红,沉默地看着弟弟的尸体发愣,无悲无喜。
“啧啧啧……真可怜……这下连弟弟都被你的好小姐害死了……”
伴随着一阵阴风过,暗处的角落里,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用调侃的语气说着惋惜的话语。
沈贺没有动静。
“桀桀桀……你的好小姐现在在做什么呢?”
“啊……她在学府如日中天,前途无量。她的娘亲和弟弟也在容家安然待着,后生无虞……”
“沈贺,她身边的人,只有你是痛苦的……”
“她一点也不在意你……你只是她养得一条狗,不听话了,随时丢弃就是……”
沈贺微微抬眼,忽而开口,声音暗哑:“你想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