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锦回到府里,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
对于她今天出门,回来的时候,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的事,府里早有盯着她这边的耳报神,往各处的主子处传报开了。
对此。
春雨十分紧张。
她生怕那些人知道这个受伤的姑娘得罪了谁,连带着对姑娘不利。
私下几次想跟姑娘说起这事,又碍于华岁还在身边,不好当着她的面提起,只能先按捺不发,同时守着嘴巴,谁也不说。
免得这个风声从她这边传出去。
但明锦对此,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并没有什么异样。
回到府里之后,她也没去给周昭如请安,就径直先回了明月苑,安置好华岁之后,她又让人去请了府医过来,给华岁看病。
这会府医陈大夫,刚给华岁诊治完。
其实华岁也没什么太严重的伤口,脸上的痕迹看着恐怖,但也就是些皮外伤,瞧着吓人罢了,并没有什么要命的伤口。
她其实一直都有些坐立不安。
先前保持着缄默,一路跟着明锦回来,起初她也只当自己碰到的贵人,是哪家富家千金。
和孙家那两个家丁一样。
她也不认为东城区的贵女们,会往西城区那样的破落巷子跑。
她心里想着,但凡给贵人添到一点麻烦,她就立刻离开,绝不会给姑娘带来一丝不便。
可华岁怎么也没想到,救自己的贵人,竟然是安远侯府的嫡小姐!
这是什么样的身份?
这是什么样的人家?
对于华岁而言,这样的人家,她以前就在话本里看到过。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进这样的地方……
华岁一路过来,几乎是一路怔着神走进来的,到了明月苑也恍恍惚惚,没回过神,被那个名叫春雨的姑娘带过去洗了脸,又换了衣裳,总算回过神来要做什么的时候,又来了人。
之后就被安排着让人看病,也没法说话。
这会看那大夫起来,说自己没事,她也跟着悄悄松了口气。
刚要说话,却见面前容貌和气度都让人惊艳的贵人,先瞥了她一眼,暗示性地摇了摇头,然后跟身侧的绿衣婢女发了话:“春雨,你带着陈大夫出去。”
春雨忙答了是。
“陈大夫,请。”春雨转头和陈大夫说。
陈大夫点点头,他跟明锦告完礼才离开。
两人离开之后,华岁便再也待不住,忙起身跟明锦说道:“姑娘,我……”
她还是想离开。
要是普通门户也就算了,可安远侯府的小姐,她想也不敢想。
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牵连到这位好心的贵人,华岁怎么敢留?
她满心惶惶,刚想把要离开的意思跟明锦说。
明锦却自顾自走向桌旁,背着身打断了华岁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华岁愣了一下。
她的反应也因此慢了一拍,该说的话,也忘记了诉说。
“你不知道,其实我也才回来不久。”明锦坐下之后,倒了两碗茶,然后看着华岁说,“坐。”
华岁自然是不敢坐的。
她摇了摇头,人倒是走到了明锦那边,为她之前的话好奇道:“您才回来不久,您之前不住在家里吗?”
她这样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知道安远侯府的秘辛,也不可能知道明锦的过往。
她只当明锦以前是在哪里休养,所以才回来不久。
直到耳边再次传来那位贵人的声音。
“十年前,我被人贩子拐走,昨日才得以回家。”
明锦稀疏平常的一句话,却让华岁瞪大了眼睛。
“什么?”华岁未掩惊讶,震呼道。
明锦倒是神色如常,看着她又说了一句:“你先坐。”
这次华岁只是纠结了一下,就咬牙坐到了明锦的对面,看着茶碗被推到她的面前,她却没喝,仍眼巴巴地看着明锦,等着她把话说完。
明锦也没强求。
自顾自喝了口茶之后,就简单概括了一下这个事情。
她并未多说,但华岁听得还是一愣一愣的,华岁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气度惊人、明艳逼人,一看就出身良好的贵人,竟有这样一段往事!
她一时听得呆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我想让你留下,我也是有私心的。”明锦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华岁听到这话才抬起头。
“私心?”
她呢喃着明锦的话,目光迷茫,显然不知道这位贵人的私心是什么。
她能让她有什么私心?
“我现在身边没什么能用的人——”
明锦说到这句的时候,春雨正好送完人回来。
冷不丁听到这句,她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正在犹豫进去还是离开,却听到屋内又传来姑娘的一句:“除了春雨以外,其余人我都还不熟悉,也不敢轻信。”
春雨微怔。
脸上犹疑的神情倒是一点点放松了,甚至还因此展露了笑颜。
她没再进去,也没打扰姑娘和华岁说话,她又悄悄退到了外面,给姑娘守着,以免有人过来偷听。
“你在这个府里没有关系和缘故,我也能放心一些。”
“这就是我的私心。”明锦看着身前的华岁说道。
她与华岁相交多年,自然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她很清楚说什么能让华岁心软,但在这一刻,明锦却犹豫了。
她忽然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明锦才又继续说道:“当然,我知道这对你而言不公平,这内宅大院事情也多,人心也复杂,我不强求,你要是不想留下,我回头让春雨给你拿点银子,再想个法子给你弄张路引,你以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明锦是这样想的。
要是华岁真的不想留下,那也就算了。
她虽然遗憾,遗憾这一世她不能陪在她的身边,却也不想强迫她留下。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想要拥有的生活。
对她而言,只要这一世的华岁平安健康,那就足够了。
华岁也在犹豫。
不可否认,眼前贵人给她的提议,让她狠狠心动了。
她最担心的就是路引。
因为没有路引和凭证,这大半年来,她一直躲躲藏藏,每个活都干不长,要是有了路引,她就能安全地离开京师了……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持续了一瞬。
很快,华岁脸上的喜意便又再次收敛了。
离开京师,她又能去哪里呢?别的地方?这世上有什么地方是能让单身年轻的女子,可以安心的地方呢?
这大半年东躲西藏,她都不敢怎么出去,但还是招来了孙晨那样的纨绔……
其他地方就会好吗?
恐怕也是一样的结局。
华岁的心忽然沉得如枯井一般。
她的目光又落到了对面女子的身上。
眼前的贵人是第一个对她施以援手的人,是她救了她。
而她现在,正需要她。
想到刚才贵人在那位府医面前制止她的眼神,她那会还觉得奇怪,如今却明白了。
眼前的贵人在这个府里,恐怕也不容易。
华岁那颗惶惶不安、无处可停的心,好像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我愿意留下,陪在您的身边。”她看着明锦说道。
在对面少女略显惊讶的眼神中,华岁倒是先笑了起来,她捧起前面的茶碗,灌了一大口,然后看着明锦略显腼腆地笑道:“以后您有什么都可以吩咐我,我一定不会背叛您。”
她自觉这话有些太过缥缈。
但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正在踌躇间,对面的贵人倒是先笑了起来:“嗯,我相信。”
华岁惊讶地看着明锦。
她倒也不至于那么有自信,觉得贵人是真的信了她。
不过看到贵人笑着,她还是没忍住被晃了神。
“……您笑起来真好看。”见惯了眼前贵人没有表情的清艳的脸,还是第一次看贵人笑,她笑得是那样的好看。
华岁的脑海里,突然就蹦出了一句话。
那是当年她从私塾先生上课时,偷听来的。
那是一句诗。
那句诗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华岁从前从未想过这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此刻却像是有了明确的认知。
原来这副场景,是那么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