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双月刚赶到就听到这么一句。
她本就因为跑得喘不过来气的雪白的脸,此时更是变得惨白一片。
这一会功夫,周却已经趔趄着先跑掉了。
少年狼狈的身形在林中踉跄着穿梭着,跌跌撞撞,实在可怜。
但地上的东西还在,几本破烂的书,几张被揉成一团、但仍旧可见笔迹的纸张,还有散作一堆的笔……以及两块比掌心还要大的石头。
这林中连小石子都很少见,此刻却有这么两块大石头放在这边。
联想到刚才他们说的话,周双月的脸更加白了,她看着他们,又气又急,都快哭了:“你们,你们要做什么啊!”
“小、小姐……”
前有一个像极了姑奶奶的少女,才质问过他们,现在居然连二小姐也过来了。
这群家丁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倒有个机灵的,想把罪都推到周却的身上去,便理直气壮开口说道:“是三少爷!”
“三少爷偷了府里的银子,还偷了少爷的书和笔,少爷气不过,这才想让我们来惩治三少爷!”
“对对对,三少爷小小年纪不学好,少爷也是怕三少爷以后做出有辱家风的事。”
周双月哪里会信他们的话?
三弟从来不会主动惹事,倒是哥哥总爱逗弄三弟,她从前管过几回,反倒被哥哥训斥,连带着母亲也让她别管,她虽然可怜三弟,却也不好跟哥哥和母亲作对。
但表妹在身边,她也不能说什么。
要不然无故苛待庶子的名声传出去,别说哥哥了,就连她和母亲都逃不了被人议论。
她……还想嫁给表哥呢。
周双月心里紧张着,她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明锦,刚想说话,就听身侧少女发出一声嗤笑,说道:“原来清远伯府的家风就是,少爷有错,下人们可以随意打骂,还能拿石头废掉少爷的手。”
周双月的脸变得更加惨白了。
“表妹……”她看着明锦,小声嗫嚅道。
明锦没理她,仍垂着眼眸看着眼前那几个家丁。
“这……”
几个家丁也白了脸。
彼此对视一眼之后,他们张口结舌结结巴巴说道:“这、这我们只是跟三少爷开玩笑的。”
“谁会真的这么做啊,只是让三少爷知道厉害罢了。”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以后还得了?我们也是为了三少爷的以后着想,这才想让他明白厉害,以后不敢再犯。”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显然不肯承认自己刚才是真的想废了周却的手。
明锦也懒得听他们狡辩。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几本书和纸,打开一看,字迹虽然稚嫩,却也算得上是娟秀。
比她记忆中的要稚嫩许多。
但显然不是她那个废物表哥能写出来的字。
“你确定这是你们少爷的书?”
明锦拿着那几本书和纸,问家丁。
那书本里的字和纸张上的字一模一样,就算家丁再想狡辩,也没法睁眼瞎到这种地步。
虽然这书的确是他们少爷的。
但这书,少爷以前早就赏给三少爷了,为得就是方便三少爷给他抄写。
但这种话,哪里能跟外人说?
传出去,他们少爷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一群人汗颜,只能结结巴巴说道:“三、三少爷这是偷了府里的钱买的!”
“哦?”
明锦仍笑盈盈道:“不知你们清远伯府的账房在哪里,连钱都能随意偷取,倒不知是你们这位账房先生失职,还是管理者无能了。”
这却是把冯氏也给连带上了。
一群人显然没想到明锦会这样大胆,一时都被明锦这话震住了,就连周双月也一脸震惊地看了过来,嗫嚅着两片红唇呢喃道:“表、表妹……”
“哦。”
明锦像是才反应过来,装模作样似的,看着周双月很是友好地笑了下:“表姐,我并没有说舅母的不好,我只是觉得这几个家丁实在是胆大,什么都敢掰扯。”
“明明自己做错了事,却又是掰扯少爷又是掰扯舅母的。这传出去,只怕外人都得说舅母无能、不会管家,才会把家里搞成这副乌七八糟的样子了。”
“我们才没有!”
“你、你在胡说什么!”一群家丁生怕挨罚,忙为自己狡辩起来,一时却连尊卑也顾不上了。
直到周双月气红了眼,颤抖着身子打断了他们——
“住嘴!都给我住嘴!”
周双月平日在家里都是和风细雨,无论是待那些庶出的妹妹还是下人都十分宽厚,就连说话也细声细气,此时这样发作,果然震慑住了一群人。
可她实在是被保护得太好,就连处置人都不会,这会指了他们半天,也只是惨白着脸吐出一句:“你们、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一定会告诉母亲,让她好好惩治你们!”
一群家丁都面无人色,想求饶的时候,周双月的贴身婢子已经出面,喊了人过来把他们都带走了。
人群一窝蜂散去。
这处地方一下子只剩下明锦主仆,还有周双月三个人。
华岁老实本分地待在后面,一直低着头没说话。
周双月看着明锦,她姣好的脸上此时既有愧,也尴尬。
“表妹,我……”她看着明锦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圈却渐渐红了。
她是真的要哭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让表妹看到这样的一面。
要是表妹回去跟表哥说,或是跟姑姑说,那她……想到这,周双月几乎快晕倒了。
她这副模样,明锦哪里会瞧不出?
她倒是也无意与她作对,清远伯府的这些腌臜事,也不是她一个女儿家能管的。
“表姐放心,我不是什么大舌头的人,不会往外处乱说的。”明锦看着周双月说道。
周双月听到这话,眼圈却更红了,这次却是惭愧大过害怕。
明锦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走吧。”
周双月此时六神无主,自然是明锦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忙不迭点头应了。
连地上残留的东西也没瞧见。
明锦倒是看见了,她本意是让华岁捡起来,余光一瞥,却瞧见林中一片白色衣角正在随风拂动。
明锦眸光微闪,知晓是周却在那,便也没再管了。
三人出去。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一个衣衫单薄身形瘦弱的少年从林中走了出来。
他刚才挣扎间挨了好几脚,这会走起路来便一瘸一拐的。
他沉默着,先是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拿手拍了拍上面的尘土。
然后才走到外面,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
他的目光并未放在周双月,他那位嫡姐的身上,而是看着那个红衣女子,风吹着她身上的金丝马面裙还有鬓边的绢花。
少年抿唇,暗暗攥紧手中的书本,忽然,他见那女子停步……
周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想躲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微睁着眼睛,与一双冷清的桃花眼对上了。
刹那间。
周却的呼吸似是停住了。
他下意识往后倒退,把自己重新隐于林中。
前面传来周双月的声音:“表妹,怎么了?”
周却颤抖着,生怕那个女子说什么。
可传来的只有一句:“没什么,走吧。”
呼吸霎时又重新放了下来。
周却紧紧抱着手里的书,这刹那间的功夫,他的后背已经冒出了冷汗。
而前边。
周双月看着重新事不关己往前走的少女,犹豫半晌,还是跟明锦说道:“其实母亲对其他庶女都挺好的,三弟他……”
有些难以启齿。
但周双月实在不希望表妹误会她、误会母亲,虽然母亲和哥哥有时候的确挺过分的……
“三弟的母亲芳姨娘以前加害过母亲,父亲他……早年还想抬正芳姨娘。”
这算是家族秘辛了。
可见周双月是真的担心明锦误会,所以才把家里这样丢人的事都说了出来。
不过这些事,明锦从前就知道了。
她那个舅舅原本就是个不靠谱的,重欲重美色,只不过冯氏有手段,能拿捏,倒让后院那些女子也不敢做什么。
可那芳姨娘也是个有手段有心机的。
她仗着模样好,把她那个舅舅哄得团团转,倒让她那个舅舅做出好几年宠妾灭妻的事。
抬正一事是事实。
但男人你侬我侬时说的甜言蜜语又能做几分真?
那芳姨娘只有一副好相貌,能依赖的也就只有那一点宠爱,冯氏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买通人,在芳姨娘日常起居中放了些东西,无声无息的就毁了芳姨娘的脸。
没了为之骄傲的容貌,她那个舅舅又岂会再看重她?
以前好的时候蜜里调油,还说死也要葬在一处,芳姨娘脸一毁,他却跑得比谁都快。
之后府里重新由冯氏掌管,芳姨娘自然是没好日子过了。
折腾了几年,芳姨娘倒是撒手人寰,一概不管了,就是可怜了周却,小小年纪就得在冯氏手上讨生活。
明锦前世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右手根本使不上力,人也要比如今阴郁许多,每日阴沉着一张脸,虽为少爷却被家丁肆意欺负。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或许是出于同情。
在明锦还有心的那段时间内,对周却倒是也有些照拂。
送药、送钱的,也就是些她能做的事。
周却从未有什么表示,只是偶尔会听她抱怨。
后来明锦嫁给顾长玄,跟周却往来便不多了,只听说他得了宫内大太监宋河的赏识,认了他做干爹,最后他进了锦衣卫,再之后他一步步高升,后来竟娶了顾长玄的妹妹,安成公主。
她与他接触最频繁的是她入宫为妃的那半年。
那时她一心想搞垮顾长玄,却苦于身边无可用之人与顾长野联系,周却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他毛遂自荐,明锦却不信他。
堂堂驸马爷,又是锦衣卫指挥使,大好前程,何必与她同谋。
那时周却是怎么跟他说的呢?
“娘娘不必怀疑我的诚心,识时务者为俊杰,顾长野来势汹汹,顾长玄根基不稳,倒台是早晚的事。”
“何况我也受够顾嘉柔了。”
“我心中早有欢喜之人,若顾长玄不倒,我永远只能守着顾嘉柔。”
明锦知道顾嘉柔不喜欢周却,早些年二人成婚的时候,顾嘉柔没少当众给周却难堪。
明锦最后还是被周却说动了。
但对周却有心仪之人,却颇为好奇。
“大人有喜欢的人?”
“是,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