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如果然又在发脾气了。
明瑶过去的时候,周昭如刚发完一通脾气,下人们拿着破碎的瓷盏往外走,看到明瑶回来,总算是松了口气。
“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几个下人高高兴兴地迎了过来。
明瑶却没有觉得这样的看重,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几乎是看到那些破碎的瓷盏的时候,她的头就忍不住疼了起来,眼皮也忍不住狠狠地轻跳了好几下。
明瑶什么都没说,沉默着跟几个婢子点了点头,便往里走去。
千霜看着她进去的身影,有些担心,但也无能为力,只能默默看着她往里走,自己则守在外面,跟其余婢子一样,在外面候着。
里面崔妈妈正在劝周昭如。
但周昭如发起火来,哪里会管自己面对的是谁?即使是一直跟着她的崔妈妈,她也没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尤其此时听崔妈妈竟然还在替明锦说话,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驳道:“难道是我想闹成这样的吗?我就算再有错,那也是她的母亲,我十月怀胎把她生下来,吃了这么多苦头,她就是这么对我的!”
“我病了两日,她连看都不来看我,哪有这样的女儿!”
“我看她就是回来跟我讨债的!”
周昭如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红了眼圈,心中一时竟也说不出是生气更多些,还是难过更多些了。
崔妈妈张口还想劝。
外面忽然传来几声高高兴兴的“姑娘来了”。
周昭如听到这一句,心里霎时一动,她原本还在拿着帕子抹眼泪,此刻却是立刻抬起了头,往门口看去。
直到看到明瑶的身影。
周昭如眼中的那抹亮光霎时又变得黯淡了下来。
“你去哪了?我一早上起来就没见到你。”她跟明瑶说话,脸色不是很好看。
明瑶自然瞧见了她这一番变化。
她袖下双手捏得更紧,脸上却仍旧端着那副乖巧柔和的笑容,嗓音柔柔的回人道:“我回屋去拿了之前给您做的香囊,您不是这两日睡不着吗?这香囊里面我放了安神的香料,您夜里睡着的时候放在枕头边试试看。”
明瑶说着把香囊递给了崔妈妈。
崔妈妈接过来之后,又拿给周昭如。
周昭如伸手接过香囊,她轻轻一嗅,里面放了安神的香料还有薄荷这类宁神静气的东西,她只是这么轻轻一嗅,便觉得先前郁结在心里的那股子郁气都变得舒缓了不少。
周昭如神色稍缓,看向明瑶的脸色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还是你有心了,不像那个丫头。”
她把香囊递给崔妈妈,让她去里面放好,而后朝明瑶招手。
明瑶忙走过来,软声喊她“娘”。
看着身边乖巧懂事的养女,听着那一声“娘”,周昭如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那个回家的女儿竟是从来都没有这样喊过她!
每次都是疏离至极的一声“母亲”。
从前只觉得她有规矩,如今看来,她是根本就没真心认过她!
她心中一时更如刀绞一般,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娘,您怎么了?”明瑶关怀问道。
周昭如紧抿着红唇,沉声道:“既然她不愿意认我,我也懒得认她!她不是脾气大吗?眼里只有她祖母吗?那就让她跟她祖母过去!以后娘就只有你这一个女儿!”
她握着明瑶的手咬着牙说道。
明瑶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却一个字都不信。
刚才周昭如下意识往外看时,那眼中的光亮,并非作伪,此时她说这番话,也不过是心气高,不愿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强压一头,故作坚强,好似这样说,她就赢了一般。
明瑶看得越清,心里便越发凉薄。
这些年,她对周昭如的感激,也早在这阵子的相处中逐渐淡去。她任周昭如握着她的手,说着这样的话,而她微垂眼眸,想着明锦从前与她说过的那番话,忽然在心里冷笑连连。
可惜要让她失望了。
明锦的心里可完全没有她,没有他们一家人,周昭如就算再不愿、再不甘,以后也只能守着她这个养女过了。
“七妹妹年纪还小,又常年在外,与家里生分些也正常,以后长大了就好了。”她在一旁柔声安慰道。
周昭如听得却越发来气了:“什么还小,都十六了!你们一样大的年纪,她要是有你一半听话,我就要烧高香了!”
“而且什么生分,她对她祖母怎么不生分?”
不过是心里恨她怪她!
周昭如越说越气。
明瑶见崔妈妈出来,也就没再多说,只柔声安慰起周昭如来。
……
周昭如这边是何光景,明锦一概不知。
她也不想知道。
她已经搬到松翠斋住下了。
她小时候就经常在这住,松翠斋占地大,房间多,原本就有专属于她的房间,跟福华长公主面对面的寝居,隔着一个客厅,十分方便。
如今也只需要简单收拾一番,就能入住了。
福华长公主听说她要来住,早早的就让翠微和成姑姑帮忙先收拾了起来。
明锦也没带其余人。
只把华岁和春雨留在身边,其余人则都还在明月苑那边放着,有事传唤一声就好,春雨和华岁间隔也会过去一趟,看看情况。
祖孙俩在这松翠斋过得十分悠闲。
周昭如被变相禁了足,底下的那些姨娘们无召也不敢随便过来,叶昔和姚千云则在处理八月二十三生辰一事,也没时间过来。
如今这松翠斋中也就只有祖孙两人。
福华长公主午后有礼佛和抄写经书的习惯,原本还担心自己这个孙女陪着她一个老人家会无聊,想着让她出去逛逛,或是找其他姐妹们聊聊天,但明锦却十分沉得下心。
福华长公主礼佛,她就跟着在一旁礼佛。
福华长公主若抄写经书,她也就在一旁坐着抄写经书。
福华长公主起初觉得她一个小孩,回头肯定坐不住,但几个时辰下来,孙女的脸上竟是没有一点不耐。
福华长公主心里既宽慰又心软,看她抄写的经书时,却有些惊讶。
“你这字,瞧着倒是与你二婶有些相像。”
明锦从前就受过叶昔的点拨,虽然后来因为周昭如的缘故,没能跟着她继续写,但她后来练的字帖都是叶昔给的。
与她相像也实属正常。
她也没慌,笑着放下手中的青管小笔,接过华岁递来的帕子擦着手:“是吗?我倒是没见过二婶的字,改日倒是可以看看。”
福华长公主也没多想,笑着说:“你二婶的字,别说是在咱们家,便是放眼整个京师,那也是个中翘楚。”
“你——”
原本是想让明锦以后有空可以跟着叶昔好好学下,但看明锦这字,倒也无需再学。
福华长公主便笑着说:“你二婶性子好,之后等她忙好,你可以与她多往来。”
明锦自是笑着应好。
她一直都很喜欢二婶一家,也盼着与他们多往来。
礼佛结束。
明锦亲自扶着祖母往外走。
走到外面的罗汉床上坐下,明锦坐在一旁给福华长公主剥橘子。
福华长公主就这么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嬿嬿。”
她柔声唤明锦。
明锦轻轻嗯了一声,手上动作未停。
福华长公主看着她说:“你明日随我一道进宫给陛下和娘娘请个安。”
明锦闻言,不禁抬头,她眼中有惊讶之色。
“进宫?”
这倒是跟前世不同。
前世她是在跟顾长玄定亲之后,才进的宫。
福华长公主看着她,笑着说:“你这么久没回来,如今既然回来了,也该去给娘娘和陛下请个安。”
“当年你走丢的时候,陛下和娘娘也没少出力。”
福华长公主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又笑着跟明锦说了一句:“你忘了,小时候,你可爱缠着娘娘了。”
那明锦的确是忘了。
不过她前世她回来之后,也跟这位皇后娘娘相处过几年,比起她名义上那位看似慈悲实则心狠的婆母而言,皇后娘娘对她倒是的确不错。
但毕竟有娴妃在中间,她跟袁皇后也没相处过几回。
虽然吃惊祖母突然的提议。
但明锦也没说什么,只点头应好,她并不畏惧那个地方。
等到第二天清晨。
松翠斋便早早的就忙碌起来了。
进宫不是去别的地方,面见的又是当今世上最尊贵的两位,福华长公主有诰命在身,需穿吉服,佩戴相应的头饰和配饰。
比起她,明锦倒是轻松多了。
她既无诰命,又无爵位,只需着正装就行。
祖孙俩要进宫的事,没与府里说,但也没隐瞒,因此等祖孙俩乘着马车出门的时候,府里便传开了。
这消息传到明瑶的耳中,则让她惊悚万分。
她担心明锦进宫,是跟与顾长玄的亲事有关。
倘若福华长公主出面,那在这桩亲事中,她将毫无胜算,可即便心中再担心,她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自个儿着急罢了。
周昭如也知道这事了。
她跟明瑶一样,都以为这会祖孙俩进宫,是为了跟四皇子的亲事。
虽说早些时候,她的确有意让明锦跟四皇子在一起。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明锦又生得这么好,她自然盼着自己的女儿能够高嫁。
可如今这种情形——
她什么诰命身份都没有,都敢不把她放在眼里了,要是日后她真的成了四皇子妃,以她们如今的关系,她岂不是还得给她卑躬屈膝?
想到那个画面,周昭如的脸色便十分不好,心中也十分不愿明锦真的嫁给四皇子。
但就跟明瑶一样。
在这件事情中,她也一样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