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翠斋中。
成姑姑和翠微给三人上了茶,便先行退下了。
福华长公主跟陈公公的关系不错。
以前福华长公主还在宫里的时候,陈公公只是孝贤皇后院子里一个最卑贱的洒扫跑腿的小太监。
如今时光流转,岁月穿梭,故人已去。
故人身边的那些人,不是跟着去了,就是有了别的造化。
这陈公公的造化就是最大的。
从一个人人可欺的小太监,如今竟成了内务府的大太监。
福华长公主从前在宫里住着的时候,帮过他几回。
陈公公心里一直很感激这位福华长公主。
今日这样的封旨,其实用不着他出马,但他还是主动请缨出来了。
这会他陪着福华长公主坐着。
“长公主想问什么?”陈公公问福华长公主。
福华长公主也没拐弯抹角,直接问陈公公道:“这旨意是怎么回事?陛下亲口定的?”
她总觉得这事不对。
昨日她进宫,跟陛下提的明明是县主,也没敢要什么食邑和封地。
当时陛下也没说什么。
怎么今日却成了郡主,还赐了府邸和食邑?
八百户的食邑,可不是小数目啊。
就老大的食邑,袭爵下来的也不过千户。
正经的宗室皇亲,除了太子多一些,其余皇子,一年也就一千五百户,安成公主也不过千户,嬿嬿这个八百户,已经高于许多人了。
陈公公早猜到福华长公主要问这事了,这会也没隐瞒,跟福华长公主说道:“奴才这边收到的旨意就是这样,不过我昨儿个和忠宁公公喝酒的时候,听他透了底,昨儿傍晚,长安王又进宫了一趟,郡主这个身份,还有府邸和食邑是长安王跟陛下要的。”
明锦先前一直没说话。
听到这一句,倒是把目光落到了对面陈公公的身上。
陈公公笑看着明锦,跟她说道:“郡主有大福,奴才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王爷替人要恩典呢。”
明锦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猜测是顾明珩的心里还觉得对她有所亏欠,便想方设法想要弥补她。
明锦有些无奈。
她实在觉得没这个必要。
但旨意已下,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陈公公道谢:“劳烦陈公公了。”
“您客气。”
陈公公笑着说了一句,又跟明锦说道:“陛下给您赐的府邸,也是王爷亲自选的,就在皇亲街。”
他说着又转过脸去看福华长公主:“和您的公主府也不远。”
福华长公主摇头:“夷仙这孩子。”
不过比起明锦的无奈,她则是高兴更多一些。
郡主比县主的位份可高多了,何况还有食邑。
男子有公侯伯爵,女子也有公主、郡主、县主、翁主的差别,古往今来,郡主多是亲王之女,但也不是每个郡主都能享食邑、有单独的府邸。
福华长公主费心这么一遭。
原本也就是想替自己的宝贝孙女弄个好前程,让外头那些人不敢多加议论她的过往,好让她以后走的路更顺畅一些。
如今事情完成的,比她原本想的还要好,她怎么可能不高兴?
跟陈公公又说了几句,等成姑姑送人走的时候,她就握着明锦的手说道:“既是夷仙做的,你也就不必担心了。”
想了想。
她又跟明锦说了一句:“夷仙这些年一直对你心怀亏欠,他既然做了,你也就由着他去吧。”
“这孩子跟先帝一样,心思赤忱,你要不让他为你做点什么,难受的反而是他。”
明锦点了点头。
她不是不认好的人,虽然觉得没必要,但也不会去与顾明珩说什么。
何况这事说到底对她只有利而没有弊。
虽说是食邑,但其实自先帝当政时开始,食邑就不再是封地和土地,而是变成了钱。
以一户两百钱为例。
那么八百户则相当于八百户人家的税钱,也就代表着她以后每年都能拿到十六万钱。
像侯府这样的人家,一般婢女每个月的月钱也就一两,庶女则是十两,即便是她和明瑶这样的,一个月顶多也就十五两到二十两。
一两等于十钱,两百钱就相当于二十两,而这八百食邑,则等于十六万钱,也就是一万六的白银。
一万六……
别说是现在了,就算前世她嫁给顾长玄的时候,都没拥有过这么多钱。
皇子府里的钱自然不少,但别说那些钱不属于她,就顾长玄下面养着这么多人,光府里那几百张嘴,每年就要花销不少。
更不用说顾长玄私下养得那些人了。
虽然这一世明元渡给了她腰牌,让她可以随意支取家里的钱。
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那些钱都不属于她,她能任意支取的也不多。
只要以后她不惹事,她每年都能拿到一万六。
一文钱可以难倒一个英雄汉,相应的,有钱则能使鬼推磨。
明锦知道钱的重要性。
有了这些钱,她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一辈子不成亲,她也能把自己养得很好。
这一刻,明锦终于心动了,她也是真的感激顾明珩为她做这些事。
“在想什么?”
福华长公主见孙女面色有异,忍不住问道。
明锦没隐瞒,如实与人说道:“在想这么多钱,我以后该怎么花?”
一句话说得福华长公主神色微怔,等反应过来又变得乐不可支起来:“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财迷了?”
话是这样说。
但福华长公主还是笑着揉了揉明锦的头,柔声与她说道:“你的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谁也管不了你。”
明锦知道祖母这是在与她承诺和保证。
她轻轻笑着应好,然后又把头往福华长公主的肩膀上靠。
毕竟是桩大喜事。
福华长公主心里高兴,轻轻揉着明锦的头,又让人吩咐厨房今日多做几道好菜,她们祖孙俩好好吃一顿,还嘱咐成姑姑给院里和明锦那些婢女发了赏钱,让底下人也跟着乐呵乐呵。
松翠斋中一派祥和高兴的气氛。
……
安远侯府的事,自然是瞒不住京城其他人家的。
宫里这么大阵仗,又是内务府的陈公公来宣的旨,几乎是他们一走,就有人来打听了。
待知道安远侯府的这两桩喜事,众人自是惊讶万分。
赐婚一事,倒不是多稀奇的事。
早年安远侯府就跟这四皇子许下了婚约,外头那些人也早拿明瑶当四皇子妃来看待了。
虽然外头的人,这阵子没少猜测,这跟四皇子成亲的人会变成谁,但毕竟这人选也是在他们的猜测范围中。
只不过是这皇子妃变成了皇子侧妃罢了。
但以明瑶的身份,和如今安远侯府的情况,也不错了。
但这安远侯府家的这位嫡小姐,忽然被陛下亲封为郡主,还享食邑、赐府邸,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了。
这么多年,大乾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封过一个人了。
郡主为从一品。
虽说没有实权,身份却极其尊贵。
何况明锦还享有食邑。
如今这安远侯府,可以说,除了那位福华长公主,就连那位安远侯都比不过这位长乐郡主。
这让人如何不羡慕、不震惊?
这样一位小娘子,只要日后不犯错,几乎每年都能享有这么多钱,只怕日后有的是人想要求娶这位长乐郡主了。
毕竟这世道,有钱才是万能的。
因为这个缘故,这阵子明锦没少收到邀请的帖子。
不是今日这家小姐请她去吃茶,就是明日那家小姐请她去赏花,帖子都快垒了厚厚的一沓,不过明锦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
上辈子为了稳固关系,虚与委蛇的戏码演得多了,这辈子她只想陪在祖母身边,图心中快活。
不想再去参与这些没必要的宴会了。
几天后。
明锦打算出门逛逛。
前两日,宫里今年的食邑已经送来了,满满两箱子的钱,还有那间府邸的地址。
暂时还没想好这些钱拿来做什么,明锦便让春雨把钱都先收了起来,留出一部分的钱用来日常开销之外,其余则都记了钱封了条落了锁先存放了起来。
这钥匙先给了春雨,由她保管。
春雨拿到手的时候,十分震惊。
她能看出姑娘对华岁的看重,虽然姑娘对她也很好,但她明显能够感觉到姑娘对华岁的不同,她不敢嫉妒,每日老实本分做着自己的事,也不敢去邀宠。
没想到姑娘会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她。
拿到手的那日她愣怔了好一会,明面上她什么都没说,私底下她却偷偷哭了一场,之后她就把钥匙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每日不知道要摸多少遍,生怕钥匙被自己弄丢了。
今日明锦打算去自己的郡主府逛逛。
明锦虽然没打算这时候去住,但毕竟是自己的宅子,她也想去看看那里面到底是怎么样的。
活了两辈子。
明锦还没有真正拥有过自己的宅子,她有点期待。
福华长公主原本想陪着她去,但因今日下雨,明锦怕路不好走,她老人家风湿又犯了,便没让她陪着,而是带着成姑姑和华岁一起出了门。
带成姑姑,是福华长公主的意思。
明锦虽然如今不去住自己的郡主府,但该筹办的人和事情也该筹办起来,这是陛下给的脸面,也是明锦自己的脸面。
她怕孙女年轻,不知道怎么弄,就让成姑姑帮着一起过去看看。
这会一行人往门房走,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已经下了三场秋雨,这天也是越发凉了。
明锦今日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换下了轻薄的夏装,改穿秋装了。
华岁和成姑姑跟在明锦两边。
三人快走到门房的时候,却跟同样出门的明瑶碰上了。
又有几日没见了。
虽然她们住在一个屋檐之下。
但福华长公主喜静,明锦又从不去周昭如那边,她跟明瑶自然也就没有碰面的机会。
这会两边迎面碰上。
明锦神色如常,明瑶却微微一怔。
等反应过来,她倒是记得要给明锦行礼:“郡主。”
她也没有拿乔,知道明锦不喜欢她喊她七妹妹,便改称呼她为郡主。
如今这侯府,她最怕的就是明锦。
几次交锋下来,明瑶已经很清楚自己不是明锦的对手,她也不敢再跟她针锋相对了。
她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明家。
等着钦天监把日子定下来,自己好嫁给顾长玄。
明锦没理会明瑶,连看都没看她。
她仍然不喜欢明瑶,也不可能与她交好,即便这辈子她跟明瑶并没有站在对立面,所求也不同,但她还没这么好的心肠,放下芥蒂,与她和平相处地来往。
不主动去对她做什么,已经是她最大的容忍了。
她神色淡漠地跟明瑶擦肩而过,领着成姑姑和华岁离开。
明瑶被她落了脸面,倒也没觉得如何。
次数多了,她也已经习惯了。
其实不再想着跟明锦去争抢明家人的宠爱,不再把她当做竞争者,她对明锦也就没什么怨气了。
设身处地。
如果她是明锦,被她抢了自己的东西,她不可能做得比她要好。
互不打扰,已经是她给她最大的脸面了。
明瑶低着头等明锦离开,这才起身。
回头往身后看,明锦已经被人扶着坐上了马车,很快,马车就被车夫驱使着离开了这边。
明瑶目送马车离开,这才回过头跟千霜说道:“我们也走吧。”她今日要进宫给娴妃请安。
千霜轻轻应是,扶着明瑶上了另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去往两地。
马车启程的时候,千霜忽然想到什么,轻轻哎呀了一声。
明瑶听到之后微微蹙眉。
“怎么了?”
她问千霜。
千霜满面忧容,和明瑶说道:“您今日出来的时候,没去给夫人请安,夫人怕是又得生气了。”
也怪她,忘记提醒姑娘了。
姑娘彻底跟四皇子定了亲事,虽说是皇子侧妃,但也是喜事一件,这阵子姑娘这边收到的帖子也不少。
她一时高兴,也就忙忘了。
直到这会才想起夫人那边的事。
想到夫人这些时日的性子,千霜忧心忡忡,怕姑娘回去被夫人训斥。
对此,明瑶神色却如常。
早在她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再惧怕周昭如了,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继续讨好周昭如了。
甚至于今早不去周昭如那边请安,其实是她故意这么做的。
以前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也不理解明锦怎么敢这么做,但如今她真的亲身体验了,才发现这种感觉真爽。
“回去再说吧,母亲会理解的。”明瑶语气淡淡,倒也没有把心里的心思说于千霜听。
她脸上的神情,也不似从前那般诚惶诚恐了。
周昭如脑子要是清醒,就该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她可以耍威风的时候了。
她要是还想认她这个女儿,就该好好与她相处。
那她也愿意与她维持表面的平和,好好孝敬她。
她要是不愿意……
明元渡也不会继续放任她胡作非为。
毕竟明元渡很知道怎么去维系这些关系。
不管是太子、三皇子还是四皇子,只要龙椅上的那位万岁爷还在,日后谁荣登大宝,现在都说不准。
他又怎么会不好好维系这些关系呢?
就算她真的得罪了周昭如,明元渡也会把该给她的脸面都给了。
明瑶这样想着,越发觉得这桩亲事如及时雨一般,要不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她心情愉悦地坐在马车里,慢慢品着今日的茶,笑着说了句:“今日的茶,真是格外香啊。”
而迟迟未等来明瑶的周昭如,果然又在自己院子里发起了脾气。
只不过除了她身边那些奴婢,也无人再安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