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妹。”
耳边忽然钻进来一道很细微的声音，语气迟疑着带着犹豫，明锦回过神看过去，就看到对面明笙正在望着她。
突然与她四目相对，明笙显然是有些紧张的。
习惯让她不自觉先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明锦的眼睛。
直到听到明锦问她“怎么了”，明笙再度紧张地双手紧握着，犹豫了好一会才抬起头，却还是压着眼帘，不敢直视明锦，小声与明锦说道：“没、没事，就是刚看你没说话，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其实是明笙，刚才偶然间，瞧见明锦刚刚的神情，觉得她看起来有些不太对，有些不放心她。
但明笙不敢说。
不过明锦还是听出了明笙的言外之意，看着明笙因为紧张而变得通红的脸，还有那涨红滚烫的耳朵。
她倒是笑了起来。
心里原来那点因为想起前尘往事，陡然升起的那些淡漠和冰封也渐渐消失了。
她看着眼前的明笙，不自觉放柔了声音。
“刚在想事，晃了神，没事。”
明笙听闻这番话，这才松了口气。
明容虽然一直看着外面，但其实耳朵也是高高竖着，听着她们说话，想插嘴跟她们攀谈，但看着明笙那一身新衣，还有明锦上回与她说的话，她又有些记仇，所以故意背对着她们，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明笙和明锦其实也没怎么攀谈。
她习惯了在外面谨言慎语，但心里，原本对自己这位七妹的紧张和害怕，倒也随着明锦此时面上那一抹柔和，渐渐消失了。
明笙忍不住在心里想：原来七妹看着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她心里有点高兴。
马车又往前驱行了一会，忽然，前面有护卫骑马过来，询问起明锦的意思：“郡主，二少爷说前面马车过不去，在这下，可好？”
明锦看了一眼外面，距离朱雀街也没多少距离了。
朱雀街的前门牌坊，就在离她们不过十丈的距离，今日这么多人，再往前，肯定是不好停车的，便轻轻嗯了一声。
“听二哥安排。”
护卫拱手应是，领命过去回话。
没过多久，前面的马车先停了下来，明锦她们的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身后那辆马车的婢子、婆子过来，扶着她们几个主子，一个个踩着脚踏走下马车。
她们才站稳。
前边明景廷就带着两个小的过来了。
明景怀倒是还好，他今年十二，比明景宵要大几岁，性子也要沉稳乖巧许多。
看到她们就先拱手与她们问了好。
“四姐、五姐、七姐。”明景怀一个个喊过来。
但明景宵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
人憎狗嫌的年纪，又从小被人宠惯了，正是看什么都好奇，一刻钟都待不住的时候。
明景廷这一路看着这小的，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马车里的时候还好些，顶多就是提防着人，别从马车里摔出去，到了外面，可不得了了，刚刚他一个没注意，明景宵就往前窜出去，还是护卫眼疾手快，立马把人捞了回来。
这会明景廷把人牢牢牵着。
等明景宵的乳母一下马车，他立刻把人招呼了过来。
“看好十少爷。”嘱咐完乳母一句。
等明景宵被人牢牢牵住，明景廷这才松了口气。
也没了他明二少平日的洒脱风流，这会他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脸无力地跟明锦三人说话。
“前面人多，我看了眼，恐怕不能一道走，但大家尽量靠在一起，尤其是你们……”他看着春雨她们嘱咐道，“我会派护卫在后面护着，但你们必须要牢牢跟紧你们的主子，万不可离开一步，可记住了？”
明景廷平日总是笑容满面，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这会面容却十分严肃。
以春雨为首的一众婢女，知道其中厉害，自是纷纷点头应是。
明景廷又跟明锦她们交待了几句。
还是头一回带这么多弟弟、妹妹出来，明景廷的心里也紧张，生怕出个什么事。
毕竟他们侯府是出过这样的事的。
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在想还有没有什么没交代的。
明锦知他心中担忧，便宽慰他道：“二哥不必如此紧张，我们走在一道，不会有事的。”
“回头要是真的走丢了，也不必着急，要么找个空一点、醒目一点的地方，等着人来找，要么自己逛一会，先回到这边来。”
明锦提醒：“切记不要因为分开而害怕。”
“今天人多，真要出事，那也是怕出现什么拥挤、踩踏的事件，所以真的分开了，你们也需要保持冷静，顺着人往前走，等找到空的地方再停下，知道了吗？”
明锦当过几年家，也已经习惯发号施令了，此时不知不觉就接替过来明景廷的活。
偏偏她言语自若、神情如常，愣是谁也没有察觉出不对劲。
所有人，连带着看明锦不顺眼的明容，也跟着点头答应了一声，直至反应过来，明容率先变了脸。
为自己刚才答应得那么自然，有些不爽。
想说什么。
但明锦已经继续吩咐起别人：“十弟年纪最小，又最是活泼好动，张妈妈，你牢牢跟着十弟，还有你们，多派两个人跟着十弟，别让他出事。”
张妈妈和两个护卫，全都神色恭谨地答应了一声。
明容听到这一番话，不由又变得沉默了下来，刚才想说的话，一时也忘记再说了。
她看了眼明锦，最后确定这人不是装模作样，便也只是偏开脸，往别处看了。
“九弟，你跟五姐一向在一块，待会你们也一道走，槐序、桐月，你们牢牢跟着五小姐和九少爷。”
两个婢子忽然被点名。
不仅她们怔愣了一下，就连明笙和明景怀也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一副没想到明锦，竟然会知道他们婢子名字的样子。
但明锦却并未多看，她只是稀松如常地一个个交代过来，然后才看向明景廷：“二哥，好了，我们走吧。”
明景廷轻轻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忙点头道：“好、好好，就按着七小姐刚才说的，你们各自看紧自己的主子。”
这样交代了一番，一行人往前走。
明景廷看着身侧，始终气定神闲、沉静如水的明锦，压着嗓音说了句：“今日幸亏有你，要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也没想到这活这么难。
明锦朝他笑笑：“二哥是关心则乱、紧张过度。”
“毕竟头一回，以前都是大哥带他们出来，我顶多就是个打下手的。”明景廷神色自然地接过话。
话出口，想到什么，忽然一顿。
明景廷又朝明锦那边看了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并未因为他提到大哥而如何，明景廷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明景廷这才又收回视线，和明锦说道：“其实也的确没必要那么紧张，现在不是从前了。”
“这些年，京城看守得很严，每条街道除了巡逻的官兵之外，还有五城司的人马，尤其是这种日子，每个城门都会严加看守，街里街巷，也都有人看着，就是怕再闹出什么事。”
明景廷说到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要是十年前也能看守得如此严格，嬿嬿又岂会离开他们十年？他看着明锦的眼中仍有悲伤。
明锦倒是神色依旧，笑着说道：“这是好事。”
明景廷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朱雀街今天的人实在是多，明家一行人进了朱雀街的前街之后，就没办法并成一排走了。
但因为有明景廷和明锦先前的那番交代，一群人倒也没那么紧张，几个人成团，边走边看，有时候要停下的时候，大家也就都跟着停下，尽量还是凑在一起，不分那么开。
不过一行人到了中街那边就不得不分开了。
前面有人舞火龙。
这是中秋节的习俗之一，火龙象征着祥瑞和祈福，每年中秋节，朱雀街上就会有一群人专门表演火龙。
火龙活灵活现，还会喷火。
本就拥挤的街道，因为这个表演，只能往两边让。
“二哥、七妹！”
前面传来明笙他们的声音，还有明容喊“二哥”的声音。
明景廷忙喊道：“别怕，按照刚才嬿嬿说的，大家都在一起，五妹、九弟，四妹、十弟，你们姐弟都手牵着手，不要紧张，等这批人散开，我们再一起走。”
明景廷清朗的声音传过去。
两对姐弟心里的紧张和害怕也就渐渐退散了，安安静静牵着手站在一边。
这会人群乌泱泱的，就算明景廷身量再高，这样看过去，能看到的其实也都是些人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明景廷按捺住心思，打算先跟明锦站在一处，等火龙表演走后，再去找五妹他们。
“小燕儿。”
明景廷习惯性朝身边喊了一声。
可本该在她身边的明锦，一时却不见了踪影。
明景廷当即大惊失色：“嬿嬿！”
他大声喊道。
刚要挤开人群去找人。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明锦的声音：“二哥，我没事，我跟春雨在一处，先等表演结束。”
明景廷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
四周望去，也看不到人，明景廷只能提声嘱咐：“那你小心点，待会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我来找你。”
明锦回了声好。
她倒是不紧张，反而安慰地拍了拍死死握着她的手，护在她身边，绷着小脸的春雨：“别那么紧张，没事。”
春雨嘴里说着“奴婢没、没紧张”，但表现出来的，却是再紧张不过的样子了。
明锦看着她笑笑，也没再说什么。
火龙表演过来了。
伴随着火龙表演的还有天女散花，还有八仙散福果，一时间，本来就拥挤得不行的人群，更是挤作一团，还有人争着去抢那些代表着祥瑞的福果。
明锦和春雨站在的这处地方，动静闹得最厉害。
“别挤啊，你们都别挤啊。”
“别捡了别捡了，要摔着了。”
各种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春雨就算再想护着明锦，也不过是个弱女子，被人群一挤，主仆俩还是分开了。
春雨立刻紧张地哭叫起来：“郡主，您在哪？”
她手还在往前够，试图握住明锦的手。
明锦这会也被人流推动着走着，她皱了皱眉，但听到春雨的声音，还是沉稳地吩咐道：“按照我刚说的，别怕，找个空地等着。”
“好好好。”
春雨这会六神无主，自是明锦说什么就是什么。
明锦就顺着人流往前走着，眼见旁边有一处空地，她稍稍松了口气，刚想往那边走，却瞧见身前有一个只到她大腿的小孩正在哭着找爹娘。
“呜呜呜，爹、娘，你们在哪？”
怕他站在这边出事，明锦忙拉着人往前走。
刚把小孩安置在一处空地，明锦想问一问小孩叫什么，好方便待会找他爹娘，却被身后不知道什么人一撞，明锦整个人都往前趔趄了几步。
前面是空地，没什么东西可以扶。
明锦蹙眉，试图控制身形站稳时，却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接住。
“小心。”
熟悉的男声传入明锦的耳中。
明锦惊讶抬头，就看到顾明珩穿着一身黑色镶金线暗纹的锦衣，正垂眸看着她。
他的眼中倒映着长街上的灯笼，两只眼睛都流动着流光溢彩的光芒。
明锦在他的眼中，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她看着顾明珩，不无惊讶地喊道：“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