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曲,德彪西,月光。
一上来,就是她招牌的那种,小提琴和钢琴同时演奏。
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人辅助,而是自己用肩膀和下巴抵住小提琴,左手放在钢琴的琴键上,右手则进行着小提琴揉弦的工作。
而最关键的拉弦,竟然是她选择用嘴横向叼着琴弓。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副画面,想必没什么人会相信这样的演奏竟然可以真实存在。
在朝云昔依稀的印象当中郑敏的操作,还需要自己搭把手,帮着她进行一些基础的小提琴的握持。
但是现在眼前出现的画面,似乎才是她真正的实力所在。
演奏的水平,对于朝云昔他们这种不懂行的人来说比较难以给出一个恰当的评价,但毫无疑问,郑敏的演奏,从声音层面上来讲,完全不输给过去自己曾经在视频或者是电视里面看到的那种大家的演奏。
即便是他们完全不懂这些音乐的人,也像是完全沉浸在那种情绪之中,以至于完全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在郑敏的演奏宣布终了之时,朝云昔他们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六个小时。
场馆当中的观众似乎也都和他们有着同样的感受,在即便是演出正式宣告结束的当下,脸上都无不流露着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但对于朝云昔来说,此时此刻,即便是他也确实像其他人一样欣赏了一场绝伦的视听盛宴,现在还有种大梦初醒般的感觉,可现在的他,无疑还有着一场更加重要的任务。
接下来的任务,朝云昔只是要求着金疾斗不要跟上自己,一切交给他来处理。
在金疾斗带着些许落寞的眼神中,他独自一个人,尽可能地使用着神武士的隐藏自己气息的能力,这也是几个月前,就顺便从雷彦那边得到的技术进行锻炼的成果。
而这项技术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要把目标尽可能地缩小,这也是朝云昔采用自己一个人潜入的原因。
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工作人员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就这样比较顺利地,来到了后台,应该是给郑敏演出结束后暂时休息的地方。
走进这间休息室,当朝云昔看到整个房间当中只有郑敏一个人的时候,他就放开了自己对于气息的隐藏,整个人完全暴露在郑敏的面前。
不用说,在注意到了朝云昔这个不速之客之后的郑敏,脸上出现了相当惊慌的神情。
但朝云昔很快就安抚了她的情绪。
“我知道你的事情,你一直很痛苦对吧?”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原本慌乱的郑敏,瞬间开始对朝云昔这个不速之客有了一些别样的想法,她于是没有直接大声呼救,而是开始静静地把似乎是还要说些什么的朝云昔暂时保留在自己这间屋子当中。
“你的演奏,会放大人们的欲望,导致一件又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这是你一直以来认为的对吧?”
郑敏的眼神开始出现了明显的惊奇,她并没有预期对方会说出这么私密,而且具体的内容。
她没有发出声音,像是刚刚的演奏已经耗费尽了她那种基本的发声的力气,只是对离自己相当远的朝云昔,重重的点了点头。
“实际上,你的这种情况,不是因为你是什么样的灾祸,而是因为你的身上,有着一种可以称之为超能力的东西,但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你可能并不能把它运用成自己的帮助,你身上的能力,看上去只能成为你的绊脚石。”
“所以我今天找上你,其实是想要帮助你,我可以帮你取走你的能力,这样一来你也好能够专心地投身于你的音乐演奏,而不用再担心演奏会造成什么样不好的后果。”
“怎么做?”
“首先我必须要征得你的同意。”
“好啊,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你如果办不到,弄死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会到那种地步的。”
“等一下,你怎么有把握自己的东西能对我有效呢?”
“因为,我是和你一样的。”
“什么一样?”
“一样拥有着某种能力,但是我的,姑且被自己利用了。”
“你是怎么弄清楚有关我的这一切的?”
“我能说,我曾经和未来的你见过面,这些,都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吗?”
郑敏先是一愣,随后开始用着她那种和外表完全不符的成熟女性的嗓音,哈哈地笑了起来。
“未来的我吗……怎么回事呢,你说的话,完全就像是个莫名其妙的江湖骗子,可是我就是没办法不相信你。”
“喂,对了,在你彻底准备帮我进行那个你所谓的让我‘解脱’的工作之前,能和我说说未来的我怎么样了吗?”
“你真的想听吗?”
“当然了,不然我干嘛这个时候问你这个问题?”
“你自杀了。”
朝云昔的回答,看上去并没有引起郑敏一点的恐慌,比起那种和恐惧之类相关的情感,她脸上的表情,倒更像是在表示一种好奇和疑惑。
“真的吗?我究竟是怎么……我能自杀了?怎么做到的?一直以来,我都完全没办法做一点和自杀有关的……”
“你和我当时都被卷进一个像是带着什么绝对规则的游戏当中,里面有着一项可以强制自杀的指令之类的东西,一旦那样做了,就肯定会被杀掉,也就可以算作是自杀。”
“这样啊……果然,这些奇妙的东西,光是听起来,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呢。”
“但是,我相信你,抱歉啊,我已经耽误了你不少时间了吧,那接下来,就开始你说的那个,帮助我剥夺我身上的那份超能力一样的诅咒吧!”
郑敏全程表现出来的亲近,和爽快,让朝云昔简直就觉得,她如果在平时人前也表现成这样子,那就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她私下是个被自己弄得极度苦痛,每日都会感到生不如死的一个人。
朝云昔最终,也算是顺利地运用雷彦交给他的技术,算是将郑敏身上,那种在觉醒后,蜕变前,发展得到了一个病态程度的能力,彻底地从她的身上剥离。
在朝云昔完成了自己手头的工作之后,郑敏立即呈现出了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她没有再对朝云昔说什么,而是草草对着朝云昔告别后,就躺在了房间中的一把小沙发上。
此时,朝云昔听到在走廊处传来了相当嘈杂的工作人员的脚步,于是只能再次隐藏自己的气息,原路返回,溜出了会场。
在外面,他遇到了正在发呆的金疾斗。
把自己顺利完成任务的消息告知了对方后,他们也就平安无事地回去了。
当天,他们亲眼看着,演奏结束后,有大批前来欣赏此次演奏的听众,似乎都来自同一个比较远的地方,他们也就在散场后乘上了同一辆大巴车。
而之后的几天,朝云昔没有在任何的新闻上看到有关于大巴车出事故之类的报道。
看上去,这项能力转移技术,算是真的成功了!
那一天,朝云昔正准备带上些办庆功宴的东西,前往事务所的基地,准备一起叫上以雷彦为首的大家,和他们一同进行庆祝。
虽然这个庆祝的内容,看上去也就只有他自己才能比较完整的认知到就是了。
但不妨碍,姑且也可以算作是雷彦立的第一次大功,这样的主题作为庆祝的内容,也未尝不可。
朝云昔提着一堆东西,当他来到事务所的大房间之后,发现金疾斗,此时正一反常态地,站在雷彦的电脑边,看着雷彦对着电脑上的内容讲解着什么。
朝云昔正觉着好奇似的走上去,嘴中叨咕着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的话。
金疾斗在注意到了忽然出现的朝云昔,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相当紧张的,难看的脸色。
随后,从金疾斗的口中,说出了朝云昔无论如何,都完全没有想到的内容。
“那个音乐家,自杀了……”
雷彦的电脑上,正投放着和郑敏相关的新闻。
新闻的内容,朝云昔一眼就基本上看出了个大概——
知名音乐演奏家,郑敏,于2018年9月30日在自宅选择上吊自杀,据郑敏女士的遗书内容称,自己在几日前的一场演出之后,忽然丧失了自己的演奏能力,没办法演奏任何一种乐器。
在几日的精神上的折磨过后,最终郑敏女士于日前选择轻生自杀,让我们缅怀这位伟大的音乐演奏家……
其他的内容,朝云昔已经不敢再阅读下去。
他忽然像是脱力了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概念,那就是,是自己亲手害死了郑敏。
她的演奏能力,是和身上的发展得病态的神武士能力是一起的。
原本朝云昔觉得,单纯剥夺她身上的神武士能力,不会对她的日常的演奏产生一点影响……
但这样的结果,似乎也出现在情理之中,存在着它的合理性。
只是自己,完全没有料想到,或者是说,从他潜意识当中的某个阶段,他确实想到了这些内容,只是他刻意地将其忽略了。
那几天晚上,朝云昔做了一段连续的梦。
梦的内容其实相当简短,甚至整体的内容就算是放在一天晚上的梦当中,也会显得有些单薄无趣。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梦一连持续了好几个晚上,还是像连续剧一样接连的。
具体的内容是,郑敏身上,被剥离而去的能力,就是音元素的能力,而这个能力兜兜转转,最终降落到了一个名叫天惜娜的女子身上。
在此之前,天惜娜一直都是个相当桀骜不驯,整日得过且过,混迹在一些人员混杂的酒吧夜店当中的年轻女子。
在获得了能力之后,忽然有一个对朝云昔来说,颇为熟悉的面孔找到了天惜娜。
而这个人,则是明橙月。
在明橙月的牵线之下,天惜娜因此成为了迷部的一员,也就对于自己之前的那种生活方式,有了很大改观,虽然整体上还都保存着原本的自己的个性,但至少在她身上的能力彻底完成蜕变之后,她每天的生活,不能算是一味的得过且过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并没有多少内容的梦。
朝云昔搞不清楚自己会做出这样的梦的缘由,会不会是某种预示,又或者,仅仅只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具象化表达。
但无论是夜晚做上怎么样的梦,都不会给白天来到清醒当中的朝云昔,带来一点点可怜的安慰。
从新闻上,他也姑且算是知晓了郑敏的墓所在的位置。
他想过,自己找个没什么人的时候,去那边一趟,姑且也算是一种对于自己良心上的,微不足道的宽慰。
但一直又像是有另外的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死人又不可能听见自己的一言一语,自己无论现在再去做些什么所谓的弥补工作,也都没办法挽救回郑敏的生命。
但最终,他还是在这一个阴雨日子,站在了郑敏的坟墓前。
他手上捧着一大束鲜花,放在了墓碑之前。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直到最后,也在内心的无限挣扎当中,最终迟迟没有说出一句话,就狼狈而急匆匆地离开了那里。
回去之后的第一个夜晚,他就梦到了,郑敏出现在她眼前的身影。
不,那整体的环境应该是,像是还身处在那个洋馆游戏当中。
似乎是,对于在洋馆中,有些不明不白地就选择自杀了的郑敏的一个后续……
郑敏来到了朝云昔在洋馆当中时,所住下的房间,随后对着保持着睡眠状态的朝云昔,开始缓缓开了口:
“我并没有怪你,朝云,我希望现在的你不要自责,因为……即使是你已经知道了我现在这个时候告诉你的,有关于我的一切,但是你毕竟不是我,没办法了解我每时每刻的所思所想。”
“用比较极端的方式说,我但凡有一点机会,可以让我选择自杀,即便是这个机会就出现在我正在演奏的途中,仅仅有着那么几秒钟的间隙,告诉我这段时间我是可以自杀的,我都会义无反顾地选择那种结局。”
“你可能以为我是失去了自己的演奏能力之后,才产生的自杀的想法,不,那封遗书只是我为了哄骗世人的一个说辞罢了,真正的原因是,在我发现了自己没办法演奏的同时,有了可以对自己产生伤害的能力。”
“不只是伤害自己,连自杀这样的行为,对我也是信手拈来了。”
“比起对你怨恨什么的,倒不如说,我更想感谢你,感谢你给了我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算是世界顶尖的演奏水平又能怎么样,音乐可能确实是我的生命,但是如果让我在音乐和放弃生命之间做衡量,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如果非要问出我一个,会让我有种想法的理由。”
“那可能就是我无时无刻都在唾弃自己的存在,这一点吧。”
“光是假肢给我时不时带来的疼痛,就似乎让我对这个世界,不存在一点留恋。”
“音乐可能是我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所以我真的对这件事,想向你表达的是我的感谢,因为你不光给予了我死的权力,还一并让我失去了对这个,让我感到时时刻刻身处炼狱般的世界的最后一丝牵挂。”
“刚刚的话完全不是在讽刺或者埋怨你,我希望你不要误会。”
“虽然我没有见识过真的炼狱,但是对我而言,我已经想象不出一个世界,能比现在我身处的地方还让我感到痛苦折磨的了。”
“嗯……虽然这可能就是我说给你的最后的话了,我也不清楚自己的这番话到底会在什么时候被你听见,但是接下来,我就要在这个世界里,也选择同样的自己的终点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力量,把已经应该死去的我,又召唤到了这样的一个世界当中,还看上去故作玄虚地弄上一场什么所谓的游戏。”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再见,朝云,嗯……现在应该说,永别了,这样的字眼放在现在才更加恰当吧?”
躺在洋馆房间中的朝云昔,注意到了那个成熟的女性声音的消失,那个身影拉开自己房间的门走了出去。
不久后,传来了他似乎有点熟悉的,宣告郑敏选择喊话自杀的播报声。
再后来,就是现实中的朝云昔,从自己的这场,似乎真实发生的梦境当中,醒来的场面。
他已经,没有那份精力,去对这一切进行什么太多的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