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看麦田忆金黄岁月
车出了bJ路,沿福银高速公路向京藏高速公路前行,这路况也太好了。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叹,从过去交通闭塞到现在交通发达,变化太大了。我们小的时候,中卫到固原大山阻隔,或者周边的地方,都是土路,这里无交通可言,封闭的农村几乎与世隔绝。
世界上的事真是奇怪,正夸奖路况特别好,前面就遇到了道路维修绕道行车的指示牌,高速开了个临时口,我们开车绕了下去,进入了同心的一段土路。路是临时修的,没有硬化,浮土被车辆碾压的像沙一样细,再加上太阳的暴晒,成了灰,车后面扬起了土尘,像一条黄龙一样张牙舞爪,前面跑过一只兔子,我猛踩刹车,车后边的尘土就扑到了车身上,出发前洗的干干净净的车,落满了尘土,封闭这么好的车,从里面闻到了尘土的呛味,好生讨厌。但是仔细想想,这样的路,这样的环境,我们小时候走了十几年,我们过去都是泥腿子,从土路上走出来的。
土路不长,只有4公里,接着是10公里的县道,再次上了高速。车子就像天上的云儿一样在飘着,像水里的鱼一样撒的欢。
到了中宁境内,大地突然平整了,路两边一片金黄。一道道沟渠纵横交错,一垄垄田地伸向远方,一层层麦浪铺天盖地,老天爷也喜欢这丰收的景象,放出一阵阵微风,轻抚着大地,摸娑着金黄色的麦田,麦地舞动起来,摇曳多姿,仿佛挥动无数金色绸带,此起彼伏,很震撼,那种色彩,纯天然的金黄,远远比梵高笔下的《向日葵》的色调更自然,很唯美。
田伟提议到麦地看看,我打开导航从就近的服务区下了高速。
来到田边,和煦的风儿带着麦子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站在地垄上,麦杆长的过膝高,仔细一看,麦子快熟了,饱满的麦穗低下了头,那是经历岁月风霜以后沉甸甸的真实写照。每一株麦杆都直挺挺的向上扎着,从根茎到麦穗通体泛黄,绿色已经渐渐褪去,黄多绿少,麦穗低着头,沉甸甸的,我揪棵麦穗搓搓,吹掉麦壳,麦粒绿中带黄,送进嘴里,嚼了几口,有清香的味道。
这时耳边响起了布谷鸟的叫声,“随黄随割……”
小时候在农村,最期盼和最爱听的就是布谷鸟的叫声,这个叫声预示着我们有新麦吃了。
我们回忆起了孩提时代偷着“燎麦”吃的趣事。我们小的时候是生产队的大集体时期,生产队种植的农作物属于大家所有,但是不属于某一个家庭和个人所有,干活磨洋工,出工不出力,吃大锅饭,每个人都有多吃多贪多占多拿的阴暗心理。小孩子甚至是有些大人偷卖偷瓜偷豆偷菜的事是常有的,就是什么熟了吃什么。用火烧烤叫“燎”。
麦子一黄梢,麦粒黄白相间,籽粒比较嫩,做“碾馔子”特别清香好吃,但这种饭食大多是母亲能做得出来,我们小孩子不下厨房,不动火,不会做饭,虽然残馋涎这个美食,但是做不出来,但我们有自己的吃法,就是把麦穗掐下来,用柴火烧烤,麦穗在火中如爆米花一样,爆裂开来声音特别好听,麦里咬在嘴里嘎嘣脆香。
我们小孩子上午在学校,下午回生产队放牧割草,活动在田地之间,这个舞台太广大了,看地的人根本过不过来,我们就和看地的人打游击,分散活动,看地人顾南顾不了北,顾东顾不了西,我们趁看地人瞅不着,分工负责,有的人放哨,有的人掐麦穗,有的人负责找柴火,用土块搭个土灶,或者在地下刨个坑,点一把柴火,用火一燎,搓着麦粒吃。
说到这里,王老师对我们翻着白眼说:你们几个不仗义,有一次我放哨,你们负责掐麦穗和烧烤,等我回来后,你们吃了个干干净净,肚子都鼓了,没给我留一颗,我当时都气哭了。
我们也记不起我这么回事,但是王君也抱怨说:你小时候也糊弄过我们,引错路,把我们掉到沟渠里了。这件事我们都记得。那是秋天的事,生产队种的香瓜熟了。我们4个小孩约着去抱香瓜,摸黑悄悄的爬到瓜地里,每人摘了两颗香瓜,正准备撤退,被看瓜人发现了,又怒又骂的追了过来,我们慌不择路,夺路而逃,跑在最前面的是四蛋(王老师的小名),看着前面一段光洁平坦的路面,他率先奔了过去,我们紧随其后,接着听到咕咚咕咚咕咚的落水声,我们全部掉到水沟里了。晚上没有灯光,幽暗的月色照在水面上,好像是一各平台的路面。四蛋把我们领到水里了。说起这小时候的糗事,我们几个又开心的笑了。
麦子成熟了,放在我们过去小时候,那也是最苦最累的时候,学校放假,让学生全部回家忙麦收。
是啊!王君回忆道:那时我哥是生产队队长,我们家要做出表率,天才麻麻亮,我哥就喊着要起床出工,我困的根本就起不来,我妈比我哥还起得早,烙好饼子,烧好了稀饭,我眼皮子都张不开,胡乱吃几口就跟着一起下地了。
“早晨天气凉爽,割麦出活,大家都来得早”。田伟如是说。
地里大家横排着队,一人负责一米宽麦子,挥刀割麦,田地里响起唰唰的割麦声,壮劳力割麦快,不一会就把我们小孩给甩在后面了。
生产队长割上几镰刀,就到大家后面巡视,要求麦茬放得很低,割下的麦子一堆堆齐整整地放在麦腰上。我们小孩子手上没力气,做活粗糙,麦茬放的高,放到的麦子有点凌乱,生产队长就骂骂咧咧的。
太阳升起来了,割麦受罪的时候也来了,地里温度很快升起来,炎热得像个蒸笼,我们已经干了一个多小时的活了,又累又困又热又饿。
那麦芒尖厉,划过白嫩的手腕和脸庞,似针扎刀割,那麦尘麦灰钻进脖子里,透过衣服裹在身上,出了汗又痒又疼,不知道什么时候麦茬扎破了脚掌,拿镰刀的手也磨出了血泡,火辣辣地疼,弯腰的时间长了,腰酸背疼,全身都不舒服,真想就地卧倒躺下来休息一会,可大家都这样,要赶在雨季来临之前抢收完麦子,只能咬牙忍耐和坚持。
好不容易熬到吃饭时间了,我们几个小孩扔掉镰刀,就地躺在田埂上,挤手上的血泡。接着趴在渠沟里,喝渠水解渴。
吃完饭稍歇片刻就又下地了。下午割麦比上午更难熬,太阳要催熟小麦,释放着强烈的光辉,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地上冒着热气,麦地里密不透风,集聚着闷热,焦灼地蒸腾着热气浪,阵阵扑面,人好似在蒸笼里,我们干一会活,连累带热,浑身汗水,衣服贴在身上,身上蒸发的盐分在汗衫上形成一道道白色的印迹,又反过来蛰的皮肤疼,汗水滴入眼睛,火辣火辣的,手上沾满了灰尘,一抹汗蛰得眼眯缝着。到了这个时候,每挥动一次镰刀胳膊都是疼的,每往前挪动一次脚步,腰也是疼的,滴汗如雨。这时我才深深理解了《悯农》诗词: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终于盼着收工了,人也累着散架了。这样的繁重体力劳动要持续一周左右。
接着是拉麦,脱粒,打场,最后才是分粮享受丰收的喜悦。
拉麦很热闹,整个田野就是一个欢快热闹的景象,麦捆扎在田野里,像一队队士兵,等待着丰收的检阅,等待着脱离的重新涅盘,一辆辆马车、牛车、驴车,在田野里装麦捆,下面的人往上扔麦捆,上面的人一朵朵码好,多了一座座小山,也多了一份份热闹和喜悦。
装车得讲究,需要上到架子车上用脚踩压,这样能多装,路上还不掉麦。装车,麦芒扎得手疼,刺得胳膊上一条条血印子,这还算是好些的,有的地块架子车进不到地里面,得把麦个儿扛到地头,几捆麦压在肩膀上,越走越重,头前伸,脖子酸疼,几趟下来肩脖处疼痛发痒,难受极了。
麦子收到场里只是完成了一半工序,还需要脱粒、晾晒、扬场、垛麦秸、收仓等繁琐程序,最后还要把最干净的麦子拉去粮店交公粮。打麦场上机器轰鸣,麦粒脱离麦草,尘土也养了起来,有经验的老农用木锨迎风挥洒脱粒,落下来以后,麦粒和麦草碎屑分离,随着一次次木锨的高高扬起,褐黄色的麦粒如碎金般倾泻而下,渐渐堆积成锥形的麦粒堆,丰收的成果就出来了。
脱粒后的麦柴堆码垛像个小山,以后分到各家当柴火烧,或者卖到造纸厂当原料。打麦场上,干完了活,大人歇息的方式是抽烟聊天,我们小孩的休息方式是爬到高高的麦穰子垛上,坐滑梯似的往下滑,这是农村特有的“上山下山”过山车的游戏娱乐。打麦场期间晚上是连夜加班的,我们小孩子在麦穰子垛里打洞,四通八达,玩地道战,蹿前蹿后,或者捉迷藏,玩累了,就在麦垛洞里睡觉。
说到这里,王老师对王君说:你哥那个时候可没少欺负我。小时候我的身体弱,劳动不行,在地里干活总是落在后边,你哥对我老是骂骂咧咧的。
我说你个哈怂,从小就躲奸溜滑,出工不出力,我和你拉车,你不用力,几乎是我一个人拉着走,拉爬犁,你假装勾着腰,用手把绳子拉得直直的,显出吃力的样子,实际上你根本就没有用力,我们拉爬犁干完活,肩膀都是红的肿的,你肩膀上绳印都没有,生产队长骂你是轻的,我看打你才是对的。
去你的,站着说话腰不疼。王老师抗议说。
你们记得那年收麦我中暑了的事吗?大人们干活有韧劲,不干完不歇息,撑着劲坚持着,拼着体力。你们几个人也比我有力气,一个上午后你们已经把我拉出了一大截子,我要往前赶,拼着命的割,不一会儿,出事了,中午休息吃饭的时候,我妈提着篮子和水罐过来,分别装着馒头和水,喊我过来吃饭,我已经昏倒在地上了,我妈喊了我几声,没有得到回应,端饭过来,发现我溜到在地上,急得大喊:“他爹,他爹,娃昏倒在地上了……”大人们赶紧把我抱起来,掐我的人中,给我灌凉水,我慢慢的苏醒过来,悠悠睁开了眼,看见大家都围着我,挺着急的样子,也吓傻了,脑子一片空白。当时你哥慌里慌张的说:“快送大队卫生站。”后来医生说是中暑了,让喝点糖盐水就没事了。
他说的这件事我们都知道。
可是王君还是饶不过他,说了句公道话:那个时候我们都不太愿意和你搭伙干活,你干活不好好用力气。这几天你和我们在一起,你要补上。
拿啥补?我给你们拉车还是推车?王老师笑着问。
多请我们吃几顿饭吧。田伟打圆场说。
我和王君竖着大拇指夸赞道:这个建议好。
王老师笑着说,你们从大城市来的人欺负我们小城市的人,我算是认栽了。
说到被人欺负,王君突然提起一件事情。咱们村的拴柱,一生多灾多难,要么被人欺负,要么被天欺负,要么被比欺负,甚至连牲口都欺负他。你们记不记得小时候抢收小麦,在麦地里装车,天上打雷下雨,
“这个事当然记得,我还为此写了一本小说《拴住的意外》算命先生说他头上右边是太阳,左边足月亮,水里马咬,地里马踹,空中断脚,洞中喝水,一生多灾多难。”我说这件事,我最清楚。不过不是抢收小麦,而是拉运水稻,但干活的经过和程序是一样的。当时水稻己割倒翻晒干,当天下午天上阴云密布,黑压压,乌沉沉的翻滚腾挪,一场大雨在即,要抢在下雨前将水稻拉运到打谷场,我们几个娃和生产队老老少少都在地里忙碌着,拴柱家套着一毛驴车,捆扎,装车,运送,稻捆垛沉重,栓柱他爹张屠夫用木杈将稻捆举到高高的车垛上,拴柱在上面接着码好,装到两人高,像个小山,要用绳固定,拴柱将绞棍往里一插,将绳子挽个扣套在上面,接着将另一个长绞棍插在扣里,利用杠杆原理将捆绳收紧,转了五六圈后,还差一点压不下去,张屠夫用手往下掰,拴栓站在上面用脚踩压,正在绞棍充满力道的关键刻,一声炸雷带着闪电在田地里低低的炸响,地里干活的人都吓了一跳,拴柱和他爹张屠夫也吓的“啊”的一声,那个雷声也太大了,惊天动地,震人心魄,连张屠夫这个贼胆大杀猪匠,也吓的撒开手,松了的绞棍突然猛的反弹,反方向旋转,狠狠地打在栓柱脚上,打碎了脚骨头,拴柱疼的从车上掉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离这十来米远的一头马,受电闪雷鸣惊吓,受惊了,只见它曈孔睁大,鬓毛立起,前蹄一扬,拉着半车水稻架子车,立时狂奔,那马瞬间到了拴住倒地的地方,一脚喘在拴柱裆里,拴柱双手捂在裆里,身体卷缩痉挛起来,一家人和周围干活的人都围了过来,栓柱己疼的上不来气,嘴大张着,昏迷了过去。
我讲了这个事情的经过,大家都记忆犹新。田伟问拴住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说这多年来我和他一直保持着来往。拴住的爷爷张五爷已经去世了,那可是个好人。拴柱本人因祸得福,正应了一句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一家种硒沙瓜,开铁矿,是当地有名的富户。
听了这些,大家都唏嘘不已,感叹人生的无常和曲折以及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