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叫她等等,邱素萍回过头来,向爸爸妈妈各看一眼,看到了她意想中的反应:愕然、紧张。怪的是张不凡也紧张,难道他也知道什么了?
爸爸的点着急地说:“非非,你……你不能打扰人家黄老师,她工作忙。”
“现在是周末。”邱素萍轻松地提醒他。
“非非──”爸爸变得严厉起来。
迟了迟了,现在才严厉,可以说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环境中的错误态度。邱素萍微笑但固执,不理会爸爸。
妈妈也说:“非非,你别任性,你应该懂事点。”
这一瞬间,邱素萍也有些迟疑,毕竟这是二十多年的宿怨,如果能够在一次简单的会话中解决一切,还会有二十多年漫长的忏悔吗?还会有一回回的投石问路却无功而返吗?
那是因为没有天使,今天却有她,今天是她的生日,今天下着一场晚雨,今天不一样,邱素萍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勇气,决心谁的话也不听,扭过头去。
黄老师总算到了,喘息未定地问:“我是黄绮,谁找我?”
邱素萍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激动,说:“黄老师,你认得我的声音吗?”
黄绮连说了几个名字,都不是,邱素萍有些失望,说:“你忘了,我们上周刚见过面,在师范的琴房。”
“是你。”很意外的口气。
“黄老师,对不起,我上次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现在我想告诉你。”
“这──你说吧!”
“我是邱素萍,是文毕恭的女儿非非。”邱素萍尽量把话说得轻些,淡些,但拿话筒的手却禁不住一阵颤抖,眼角一撇,爸爸妈妈靠到了一起,显然有些紧张。
“非非,你真的是非非。”黄老师也有些激动,“非非,你好。”
“黄老师,你好。”
不出所料,邱素萍看到了成功的大门,她的声音不禁开始发抖。
“黄老师,我现在是在家里给你打电话,张不凡也在这里,黄老师,今天我们这里下着雨呢,很大的雨,你听到雨声了吗?还打雷,听说你们那里不下是吗?黄老师,我们家现在来了很多人呢……”
邱素萍似乎想要一口气把黄老师喊够,可是一下子想不到合适的话,就语无伦次地随口便说,废话连篇,反正她只是想跟黄老师说话,什么都无所谓,又不是演讲。
她一口气讲了大串,才找到要说的话的题:“黄老师,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你猜嘛。”
“我想一下,哦,记起来了,五月二十三日,今天是你的生日。”
“黄老师,你记得?”邱素萍喜出望外,话筒也没捂,反过头向大家汇报:“黄老师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说了后泪水不知怎的突然涌了出来,爸爸妈妈也意外地相看一眼,都是喜形于色。,她咬了咬牙,顺手按了个键。
“非非,我祝你生日快乐,当然了,其他日子比生日更快乐。”
黄老师的声音,一下子从话筒里转移到话机喇叭上,原来邱素萍刚才按下的是免提键。
听到声音,所有的人都吃惊地互相看看,因为这声音太好听了,播音员级别的声音,甜而不腻,气韵悠长,吐字清晰,发音准确。
邱素萍敏锐地注意到了爸爸那一瞬间的静止凝固。
这是他阔别了二十多年的声音啊,在雨夜,在灯前,再次响起,曾经共剪西窗烛的人,在那头,在天际,把声音送过来了。
“谢谢!”邱素萍快活地回过头来对大家说:“黄老师说祝我生日快乐,还祝我其他日子比生日更快乐,她的祝福真好,一年只有一个生日,其他日子当然比生日多得多,那快乐不是充满每一天了吗?”
她怕众人听不到这句祝福的妙处,赶紧加上解释,兴奋得脸上发光。
“爸爸妈妈都在吗?替我向他们问好,特别是问候妈妈,因为他有你这样的一个可爱的天使,也因为今天是你的母亲受难的日子。”
“谢谢你,谢谢你。”
邱素萍激动得几乎失声,她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愿望,没敢有任何奢求,想不到黄老师给的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非非,我真高兴能给你带来快乐,也希望能和你多聊聊,可惜我家现在有客人在等着,我得赶回去,再见,好吗?”
“黄老师,我爸爸也在这,你们老同学为什么不说两句话?”
“下次吧,有空再聊。”
“不,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黄老师,你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邱素萍把这个理由端出来了。
“这……”
“黄老师──”邱素萍开始耍娇了。
“那好吧,我和他说两句话。”黄老师显然招架不住这么温柔的固执。
邱素萍大喜,捂住话筒说:“爸,黄老师请你说话。”顺手关掉了免提。
爸爸激动地走过来,拿过话筒,返过身去,手有些发抖,又回头看看邱素萍母女,对着话筒说:“是我,小绮……你,你和安默,都好吗?以前的事,我很内疚,不,你听我说……是,是……”
他声音明显的激动,但欲说还休,邱素萍听他说得吞吞吐吐,心里很急,恨不得过去帮他说。
一扭头,却见妈妈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便耸耸肩,不好意思地笑笑。
“……是啊,谁都一样,都四十多了,你不也一样,声音好像也多少变了点……不不,我真的感到……我,我希望……好吧,如果你来市里,是否能惠顾,非非很喜欢你的,上周回来,一整天都在念着你,哦,是,那就不打扰了,再见。”放下话筒。
邱素萍说:“爸,黄老师和你说什么?”
爸爸朝她一笑,说:“你呀,真顽皮。”
邱素萍得意地笑,又问她的那些同学:“你们说,那个黄老师怎么样?”
大家都说声音好听,听着舒服。
邱素萍甚是高兴,说:“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我爸爸的同学,我师父的妈妈。”指指张不凡。
原来刚才有个同学问她《师父轶事》里的人是不是实有其人,邱素萍就告诉他们隔壁正和爸爸说话的张不凡就是,那些人纷纷露出失望的情绪,一个女生说:“张不凡是这样子的吗?我还以为他很英俊,很潇洒的呢。”
邱素萍替张不凡辩解,告诉他们,其实张不凡挺英俊的,只不过是略胖了一点,而且喜欢学习古代的名士风度,所以不注意看不出来,不信你们等一下注意看。
那女生说:“说是这样说,那也是他的问题,这年头学什么名士风度,那不是疯了吗?”
一个男生说:“就算他是名士风度,怎么闷声不响的,土里土气,根本不像你写的那样能言善辩。”
她心里不快,便说:“你们别看他这时老实,不老实的时候,你们几个人合起来都说不过他。”
那些人口里没异议,流露出来的表情却都是不相信。
邱素萍心里清楚,可是还是耐心地等张不凡在适当时候表现出他的正常水平来,谁知张不凡至今未见有什么亮点出现,她终于忍不住了,便直接出面亮他一亮,盼望张不凡能及时回升状态,说上几句妙语。
不想张不凡只是点头,节目主持人似的,虽然优雅,但不是邱素萍所需。
邱素萍极不满意,忽然想起一事,对爸爸说:“爸,张不凡对你的《这雨》评价很高呢,还为此写了首七律,七律是古体诗中最难写的了,格律那么严,他灵感一来就写出来了,就花了不到五分钟。”
这倒是爸爸没想到的,惊喜地说:“是吗,阿凡,这是真的?”
张不凡脸红了,不好意思含糊以应:“嗯。”
他这脸红倒是货真价实的,实际用时一个小时左右,自己虚荣,向邱素萍报六七分钟,结果邱素萍转达时,直接又砍了两分钟,而且还用了“不到”两个字,不脸红就怪了。
邱素萍有些不满,幸好她的目的已经初步达到,大家一齐把目光对准张不凡,而李婷则是微笑瞥了邱素萍一眼,邱素萍只当没看到。
爸爸说:“怎么写,背给我听听可以吗?”
“这……”
“我来。”邱素萍急忙说,接着便带着感情,很有韵味的诵读了出来:“门掩黄昏雨欲狂,书中书外两迷茫。心头错负千般意,纸上空余一缕香。天籁有情招晚雨,稚儿无计泣斜阳。纵然曾是魂如雪,为觅知音亦断肠。”
她说一句,爸爸点一下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其他人也露出惊喜之色,不管怎么说,这诗听上去,确实还挺像那么回事。
邱素萍这才略觉安慰。